伍老师的英腔很得林致的喜欢，正式又不过于厚重，他的穿着也有那么些大不列颠味道，平时一件白色衬衫，春暖秋凉时候则配上薄毛衣背心，冬天会套深色呢绒长衣。

伍泽在课堂上的游刃有余让他的教师形象太深刻，如果不是见过他别的样子，林致很难对这样的伍泽有超越师生关系以上的想法。

林致有次看见他在学校西门，在马路对面刚从便利店出来，剥开了雪糕包装纸，叼着雪糕边走边吃。

伍泽就那么飘着，飘着，对，就孤独地漫游，像一片云。

不过吃雪糕的时候他会变成快乐的云，脚步变得很轻快。

林致想雪糕可能就是他的daffodil，看包装好像是梦龙的，有巧克力脆皮。

林致注意他挽起袖子时露出的手肘，伍泽很挺拔，但偏瘦。

伍泽在等大家理解词语，察觉他的目光，问他：“你在看什么？”“没什么。”

林致便赶紧收回视线，旁边的同学笑起来。

“林致，你来回答？” “我...对不起老师我走神了。”

课室里笑得更响，伍泽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致一开始会想毕竟伍泽是老师，他应该控制住这种情愫；但他没办法做到，伍泽像个邪恶的黑洞，那么虚无，那么随意，却总是吸引林致的目光。

他去过一次伍泽家里，很快又还想去；他和伍泽有过一次谈话，现在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

不，不仅仅是这样。

林致还想把他压在他们谈论十四行诗时所坐的沙发上，把老师的白色衬衫掀起，甚至拆开他，看看他的心脏是不是温热，有没有爱上什么人的可能。

不行，现在是课堂上。

林致喝了点水解渴，给他方才走神写错位置的笔记画了个标志，接回到对的诗节上。

终于等到下课时，林致截住了伍泽。

他刚刚收好教案，在讲台旁边正要转身，被拦得愣了愣神。

“老师，我有问题想要请教您。”

林致诚恳道。

“现在吗？”伍泽看了看手表。

“啊怎么，您有事情要忙吗？”“也不算。”

伍泽似乎犹豫了，但可能教师的责任感让他没法拒绝这样好学的后辈。

林致就是抓着他这点，满意地听见伍泽道：“你说吧。”

于是林致把他的笔记本和教材打开。

“我不太能理解华兹华斯的喜悦。”

伍泽点了点头，等他继续解释。

“daffodils，那只是一片花田而已，它们真的能给诗人带来快乐吗？”“Wordsworth为什么隐居在湖区，如果他有什么朋友，有了陪伴，他就不需要这样孤独地漫游了不是吗？”伍泽的手指在讲台上轻轻扣了扣。

“这节课的预习资料你看了吗？”林致说：“我看了，他的生平，他.....经历过法国大革命，也失去了家人。”

林致能回想起伍泽给他们发来的资料中的内容。

伍老师不用微信，仍然守着那一批用邮箱的老路子。

林致邮箱里最近的那封邮件就是他发来的阅读资料。

伍泽把文档做得只有白底黑字，没有加粗下划线也没有重点符号，可读性很低，但林致认真看完了。

“可是Samuel Taylor Coleridge和Robert Southey，也是湖畔诗人*，他们至少是邻居吧，就不能串串门？”伍泽笑了起来，“名字还记得挺牢，” 他清了清嗓子，恢复认真的神情，道，“其实这场散步他并没有真的独自一人，他的妹妹多萝西也在一起。”

林致瞪大眼睛，“诶，那怎么......” “但是，”伍泽打断了他，“孤独不等于没有陪伴。”

“Wordsworth的孤独更超脱，或者说是‘独自’，你还可以理解为那是一种'沉静'。”

伍泽说得平和而坦然，“可能只有拥有了那样的沉静，才能写出那么美的作品。”

林致听得大脑混乱，但他回应式地点了点头。

伍泽期待的眼神有些刺痛他。

林致以为他们看起来年纪不远，至少前缀都是“青年”，实际上只要谈起话来，他就能发现他们之间隔着太多时间，知识和经历的沟壑很宽，很难越过。

林致既着急于解决这种沉默，又郁闷于他无法接着伍泽的话说，不知怎么地憋出来一句：“哎，想不通，我干脆穿越回去湖区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孤独。”

他硬聊天的结果是把话聊死了。

“好啊，那我们也不需要做文学评论了。”

伍泽脸上笑意将尽，他移开视线。

林致只好在他的道别里僵硬地道别，目睹伍泽背着双肩包离开教室，叹口气，替空无一人的401室掩上门。

“年轻人叹啥气啊！没啥大不了哈！”七教清洁大爷把拖把停他旁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