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35)

作者:含糖的小山鬼/草根子 阅读记录

我告诉他:“你敢喝醉我就敢。”

吕新尧的眼尾翘了起来,酒瓶把他手上和脸上的疤同时映成绿色。

我不知道喝多少才算多,但在我的记忆里,我哥就是喝了很多。——也许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多,因为他在给梅青青唱生日快乐的时候还是清醒的。

我哥还没给我唱过这首歌。我不由自主地想。

吃完蛋糕,雯姐说要去唱卡拉OK,梅青青问我哥去不去。我以为我哥会答应,我不希望他答应。

吕新尧听不见我的心声,却实现了我的愿望,我听见他拒绝了梅青青的邀请:“你们玩吧,我弟弟明天要上学。”

梅青青就央着我哥,要他送弟弟回去之后再过来,他们可以多等一会儿。

她的脸红扑扑的,那么害羞,又那么姣,任何人都拒绝不了,即便是吕新尧。我哥同意了。

雯姐又对我笑了,她走之前对我说:“弟弟,你哥哥对你真好啊。”

我又一次闻到了她的香水味。

吕新尧教的东西,他愚顽的弟弟总是学不好。我不会骑单车,平地也会摔。

夜幕降临的时候,稻田里有蛙声,一声叠着一声,忽远忽近地连成一片。我在后座上缩着腿,路一点也不平,我看见自己的两条腿一颠一颠的,想起不久之前,大约也是在这条路上,骑车的人还是我哥,可是后座上坐的却是梅青青。

梅青青的头发很长,风一吹就能飘起来,飘起来的时候可以碰到吕新的后背。不对,她已经碰到我哥的后背了,用手。

我记得潘桂枝说过,梅青青的胸部很软。她的手是不是也一样软?但那只手贴着我哥后背的画面却让我觉得疼,比当初潘桂枝给九阴白骨爪开锋时还要疼。

我突然想对我哥说一些叛逆的话。

譬如我想问,哥,你可以不要接梅青青了吗?你的车可以只接我一个人吗?

可是我没问,而是对他说:“哥,我不想学骑单车了。”

“为什么?”吕新尧的声音像一片叶子那样被晚风吹过来,“你想住校吗?”

“我也不想住校。”看上去漫无边际的田野上只有我和我哥两个人,好像什么话都能说,我的心跳无端加快了,听见自己问,“哥,等我念高中了,你来接我好吗?”

“我要是没空接你呢?”他问。

“我就一直等你。”

“等不到呢?”

我哥似乎变得多了一点耐心,他没有急着拒绝我,而是顺着我往下问,好似引诱我追逐一线并不存在的希望。

“我走回家。但是哥你会来的……”我把最后的“对吗”咽下去,我哥却好像听出来了,他轻轻地拨了下铃铛,不置可否。然而隔了几秒钟,我听他说:“学会骑车,我就接你。”

骗人。我戳穿他:“学会了骑车,你就不用接我了。”

“所以你不想学骑车,是怕我不接你。”吕新尧没有回头,我却错觉被他的眼神逐字逐句地扫过。

“哥……”

我哥三言两语就让我不打自招,我盯着他的背脊,不敢多说话了。剩下一段路,我专心地嗅我哥衣服上的酒气,明明那么浓,为什么他不喝醉?

喝醉我就敢抱他了,比梅青青多用一只手那样抱。

孟光辉喝醉的时候,有时是满脸通红,像打鸣的公鸡那样叫个不停,有时还会泪流满面,情绪激昂地背诵那几句烂熟于心的诗,最后直挺挺地倒在床上,肚皮鼓成坟包,像死去一样,又在打鼾的时候诈尸般活过来。

但吕新尧不是这样。

我第一次亲眼目睹我哥喝醉是在夏天结束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白雀荡的村口有一伙小孩在打枣子。张不渝后来告诉我,打下来的枣子还没熟,酸得呲牙。他骂那伙小孩是傻蛋,起码有半棵树的枣子被傻蛋们打掉,再也长不熟,要烂在地里了。

我和我哥第一次接吻就是在酸枣开始腐烂的夜晚。

枣儿落在地上,而我爬到我哥的床上,第一次勾引了他。

第19章 胆小鬼

吕新尧是跟厂里的人在酒席上喝醉的。

我哥在家里是一家之主,可是一家之主在外面也要给人装孙子,跟吕新尧一起回来的小吴骂骂咧咧地骂他们的领导,他不叫领导的名字,而是叫“狗逼”。他说那个老狗逼一直摆谱。

小吴骂得很有劲,直到走远了还能听到他的声音,那声音里有一种使人激动的力量,仿佛出了一口恶气。但吕新尧却没骂,他不是不会骂人,而是对这种发泄方式充满了蔑视。在我哥眼里,叫骂的声音和屠宰场杀猪的时候,那畜生在临死前发出的嘶吼声差不多,除了声音大以外,还有什么用呢。

但我不是我哥,我听着小吴远去的骂声,心里也跟着骂了无数句老狗逼。不知道是酒精还是小吴的骂声让我哥觉得头疼,我关上院门回到屋里时,他已经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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