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45)

作者:含糖的小山鬼/草根子 阅读记录

我感到眼皮倏地跳了一下,哑巴是一个不会说话、只会嗷嗷怪叫的女人,一提到她,我就想到狗。我知道她是狗贩子,每年都一窝一窝的往外卖狗崽。

“她刚把一窝小狗崽卖掉。”我哥用平板淡漠的语调接着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刚生完的母狗最凶?”

他吓我,用吓小孩的方式。这让我感到受了轻视,我抬起头,含怨地看向他。

我不吭声,吕新尧也不需要我回答,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感到他手指的温度,一粒火星落在裙子上,要燎着了——我慌张地揣测我哥的来意,这条裙子穿在我身上一定很碍眼,他要把裙子也脱走吗?

拉链细小的坠子像一粒红豆,被他捏住了,往上划拉,到了顶,拢得严严实实。我不敢相信,然后听见吕新尧问我:“还哭吗?”

他不该这么问,这不是在问问题,而是在要泪珠。我感觉到眼泪从我脸上滑下去,一种微热的触觉。他只要流露一点关心,我就身不由己了。

我应该讨厌我哥。什么都没有了,他把我唯一的念想跟头发一起剪断了。可是我怎么也讨厌不起来,他每说一句话,我就记起他的许多好,忘掉他的一切坏。心口不一的,嘴上说,你别过来;心里又喊,你也别走。

“我不打你,别哭了。”

眼泪模糊的仿佛不仅是视觉,还有听觉,吕新尧的声音几乎是轻柔的。还是那只被我咬了的手,拭掉了我下巴上的泪珠。

我怔怔地,我感到这一刻我哥对我是怀着歉意的。我对他彻底恨不起来了,我自觉地贴近他的手掌,把眼泪献给他,我哥像在抚摸我,我也抚摸他。有一种眼泪以外的东西在抚摸间静静地流淌。

“孟梨,”吕新尧的目光有了轻微的变化,正视我,也正视那个棘手的问题——他从前没问出口的:“你是同性恋吗?”

我哥的安抚是奏效的,我的大脑没有给我答案,但我已经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摇完我觉得不对,可是点头也不对,我对他说:“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看同性恋的片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被潘桂枝摁进烟雾里看见的画面立刻闪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有些走神,我哥的视线又把我捉回来。

那张碟片。我明白了,一定是它,像照妖镜一样,令我在我哥面前原形毕露。可是我不喜欢看那个,在一种莫名的冤屈驱使下,我把过错都推给潘桂枝,并说了一句自相矛盾的话。

我说我不是同性恋,因为我不喜欢别人,只喜欢他。

我哥的手又湿了,他的眼珠轻微地动了动,却没有纠正我,也没有对我说:“我是你哥”。这是一句废话,如果它有用的话,喜欢就不会发生了。

吕新尧问我喜欢他什么。

这是一个很暧昧的问题,如果发生在他和梅青青之间,就会演变成调情。梅青青会搂住我哥的脖子,润红的嘴唇沿着我哥的鼻梁往下吻。可是我不敢,我对我哥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仍然不知道,知道也不敢说。

我哥就笑了,不知道他是气笑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笑了。这时候起了一阵风,整个棚子像要倒塌一样摇晃,我看见自己的裙子被风掀起来,仿佛要撕成一片一片纷飞的碎花,然后我哥把裙子压下去。就像梅青青压住她裙底的风光。

这一霎我忽然感到自己在他眼里是水做的骨肉。

在这样不安定的环境下,胆小鬼也会做一些大胆的事,心跳是惶急的,疾风像刮倒野草一样,轻易地将我刮向我哥,我完全松弛了,由我哥全权负责。

如果此刻棚子塌下来,我就不躲了。不为生同衾,而是能和我哥死同穴。

是死的念头给了我勇气,我听见自己叫了一声哥。上下嘴唇松开,身不由己地:“你能跟我谈恋爱吗?”

我在说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没来由哽咽了,真是痴人说梦,我能想象我哥的心情,他一定觉得很可笑。

可是吕新尧这次却没有笑,他问:“你想跟我谈恋爱,为什么去找潘桂枝?”

“……他说他会教我。”

我哥脸上的表情令我有些捉摸不清,好像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才好。在长久的凝视之后,吕新尧擦掉我脸上的泪痕,对我说了一句我想也不敢想的话。

他说,孟梨,我是你哥,我教你谈恋爱。

吕新尧说的不是跟我谈恋爱,而是教我谈恋爱,我当时不知道这一字之差有什么不一样,一下子愣住了,怔怔地盯着我哥,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分明张着嘴,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吕新尧注视着我,用眼神收买人心,“别听潘桂枝的话。能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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