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57)

作者:含糖的小山鬼/草根子 阅读记录

顿了一下,又骂:“他妈的!还是童子尿!”——“童子”两个字咬牙切齿,咬得重重的,好似要嚼烂了吞下。

在南汀,我第一次梦见吕新尧时也像毛林一样半夜惊醒。我在生理上一定比心理上更需要吕新尧,所以第一场梦就是个淫荡的春梦。

童子尿撒下来,滴,答,答,醒来脸上挂着两行泪,把眼皮揩红了。即使在梦里,吕新尧还是那么坏,他还记得梅青青的屁股。他又让我滚了。

我滚出梦境,从吕新尧的床上一下子跌回下铺,从上铺床沿上收下一条半干的裤子,穿过走廊,跑到公用卫生间里换洗。

住隔壁的女人正在洗手池搓衣服,她掀起眼皮朝我看过来,不知看出了什么,脸上露出善意的一笑,接着就让出了位置。你洗吧。她抱着木盆走了出去。看起来疲懒的背影,像快要累倒了,又被一双手用劲地拖着。

毛林说她是个婊子,只有婊子的两条腿才一天到晚都是软绵绵的,因为骨头都被弄酥了。也只有婊子才一天到晚都睁不开眼睛,因为她的工作就是睡觉,跟这一个男人睡完了又换下一个。

毛林口中的婊子名字叫汪春绿,我和毛林晚上回来时,经常能看见她蹲在洗手池边的身影,有时是搓衣服,有时是洗头。

有一次她佝着背洗头时,毛林盯着她淋湿的衣服底下若隐若现的身体打量了一阵,突然悄声对我说:“打个赌怎么样?你信不信,她里面绝对没穿胸罩……”

毛林的眼睛里闪着色眯眯的光芒,我说我不赌,他就说我不敢,因为我知道赌了就一定会输,而他说的一定是对的。我问毛林,他怎么知道自己就是对的。

毛林笑而不答,神神秘秘地对我使了个眼色,然后我看见汪春绿披着一头湿发走了出来。这时候毛林也动了,他目不斜视朝汪春绿走去,在即将擦肩而过的刹那,迅速地伸手袭击了汪春绿。——他在汪春绿颤动的乳房上抓了一下。

我听见汪春绿惊叫了一声,经常抱在手里的木盆摔到了地上,而毛林得手之后,已经飞快地逃跑了。她只能对着空荡的走廊恨恨地咒骂,声音不大,走廊上有两扇门里探出脑袋,就没力气似的停了。

毛林赢了。他得意地告诉我,只有哺乳期的妇女和婊子才不穿胸罩,因为都要喂奶,要不然乳房就会发胀。他说汪春绿的乳房就在发胀,因为她很久都没给男人喂奶了。

我觉得毛林说的不对,因为他自己也从来不穿胸罩。

那段时间毛林的生意不好,我们经常早出晚归,一整天只卖出两三瓶保健品。因为连续两个月入不敷出,几乎要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晚上毛林就一边看抗日剧,一边学里面的台词骂人。

我经常在毛林的骂声中睡着,又在他的鼾声中惊醒。我不怕吵,再吵也总能睡着,我怕安静。

有一次我醒来没有听见毛林的鼾声,黑暗狭仄的屋子里,心跳声怦怦地,孤零零捶着耳膜,我从床上坐起来,猛然发现毛林不见了。毛林?毛林?我喊他。没有人回应。

这时我感到一种熟悉的恐惧,从小时候开始,这种恐惧就笼罩着我,即便我跑出了白雀荡,头顶上依然是它的影子。

我想起了我哥,吕新尧也给过我这种恐惧,无比慷慨地。

过了几分钟毛林推门进来,我坐在床上,愣愣地盯着他,把毛林吓了一跳。毛林说我让他想起抗日剧里被一枪崩死的日本兵,他怪叫:“嗄!你怎么坐起来了!”

他只是起夜解个手,回来见到我也醒了,突然生出了许多感慨。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突然对着天花板大叫:“唉!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啦!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要去卖肾啦,等卖肾的钱也花完了,我们就要喝西北风啦!”

我不怕卖肾,也不怕喝西北风,但毛林的话让我突然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假如——假如我死在外面,吕新尧会怎么样?

于是我问毛林:“人死后有魂吗?”

毛林正在重复地念叨着“穷则思变”,他只知道我们有多穷,对于怎么变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被我一打岔,愣了愣,皱着眉说道:“什么魂?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没有回答毛林,接着问:“魂真的能托梦吗?”

毛林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死过。不过还是别有魂了,万一以后没人给我烧纸怎么办?”

烧纸?我不要烧纸。我想了很久,如果托梦,要跟吕新尧说什么。可是我能进他的梦吗?我怕我进不去,如果他的梦里都是梅青青,我能把她赶走吗?

我知道我一定不能把梅青青赶走。那我就要守在他的床边,等他梦不到梅青青的时候趁虚而入,然后告诉他:你不要给我烧纸,你把自己烧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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