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9)

作者:含糖的小山鬼/草根子 阅读记录

年少的我没法想象我哥是怀着怎样一种忍辱负重的心情从商店老板手里把他的小偷弟弟“赎”回来的。所以后来我们相濡以沫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担心我哥会不堪忍受,偷偷扔下我跑掉。

潘桂枝用老虎机里的一枚游戏币将我变成了卑劣的小偷,现在这枚游戏币躺在了吕新尧手上。

我哥捏着游戏币问我:“谁教你的?”

我抽噎了一下,还没说话就听见他接着说:“你爸?”

我连忙摇头说不是,“潘桂枝”三个字被我默默重复了几十遍,但在开口以前,我却在剧烈的心跳中将它吞吞吐吐地咽下去了。

世上没有不会告状的小孩,更没有哪个缺心眼的小孩会在受人欺负之后以德报怨,还替那人乖乖隐瞒。哪怕是个哑巴还知道比划呢。

但我没有把我沦为小偷的真相告诉我哥。

在吕新尧还不是我哥的时候,我曾经用钱收买他,让他替我收拾大彭小彭,但现在不一样——他现在是我哥了。

我念小学比同龄人早,又爱哭,孟光辉经常叮嘱我少给他添麻烦。我哥对我的耐心只有那么一点,我怕他会嫌我这个麻烦。

吕新尧没有兴趣追问,他在我支吾的隐瞒中,将那枚游戏币扔到了桥底下,并对我说:“没有下次。”

我赶紧答应了。

但我不知道潘桂枝不只有一枚游戏币。

第5章 稻草人

潘桂枝家的狗是我童年的第一场噩梦,潘桂枝本人则是另一场。

他仿佛从我身上获得了某种乐子,起初他不确定吕新尧是否会因为我这个便宜弟弟而跟他翻脸,而我哥的无动于衷让潘桂枝坚信,吕新尧并不待见我这个便宜弟弟,于是他开始变着法子随心所欲地拿捏我。

有一阵子潘桂枝沉迷于武侠剧,经常拿我当练功的靶子,他练腻了降龙十八掌之后,为了阴阳平衡,又悄悄地蓄起了指甲。

潘桂枝用剪子把指甲剪出尖尖的三角刺,走近我时突然在我后背抓了一把,当我疼得掉眼泪,他就志得意满地向我炫耀说:“这叫九阴白骨爪。”

潘桂枝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痴迷于修炼九阴白骨爪,他的指甲连续两个多月没有剪,变得又长又尖,潘桂枝为了给他的爪子“开锋”,常常埋伏在路边袭击我。那段时间我的胳膊和手背上总是出现新的伤痕,一到晚上蚊子就围着我嗡嗡转圈,我只好从头到脚都缩进被子里。

在闷热的被窝中,我听见吕新尧熄灯躺下的声音,好几次我想爬起来,爬到吕新尧床边向他告状,但每一次我都闷在被窝、也是闷在幻想里泣不成声地睡着。在我最委屈的时候,我梦见自己躺在吕新尧的被窝里,抽抽搭搭地告诉他潘桂枝怎样用九阴白骨爪欺负我。

我梦见的既不是孟光辉也不是陈美玲,而是跟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吕新尧,仿佛他才是我唯一的亲人。

每当我满头大汗地醒来,我总是忍不住将被子扒开一条缝,从缝隙中对吕新尧的背影发出无声的乞求:“你变成我的亲哥保护我好不好?你永远不要讨厌我好不好?你再对我好一点点好不好……”

孟光辉说孙月眉像画里的观音,在我眼里,孙月眉不像,我哥才像。我听祖母说,身陷疾苦中的凡人只要念观世音的名号,就能得到解救。祖母还说,心诚则灵。

我没有信仰,只是一味地念着我哥的名字,吕新尧,吕新尧……每个吕新尧后面都跟着一个“好不好”。我在贪得无厌的“好不好”中伤心地睡去,不确定观世音能不能听见,只知道醒来后我仍然要独自面对潘桂枝的九阴白骨爪。

我没想到祖母是对的。

在我不知道对着我哥的背影说了多少个“好不好”之后,有一天,“观世音”在我面前蹲下了,我爬到了我哥的背上,就像无数次梦境一样,把所有吞下去的委屈一股脑地向他吐露了出来。

我记得那是在一个火烧云的傍晚,孟光辉让我去商店替他买一瓶冰啤酒,回来的路上我遇见了潘桂枝。

我看见潘桂枝的时候,我们之间还隔着一条长长的水渠,慌乱中我低下头飞快地往回跑,躲进了打谷场的草垛后面。

我不知道我扭头逃跑的时候潘桂枝有没有看见我,当我躲在草垛背后,听见潘桂枝的口哨声逐渐靠近时,我的心突突地猛跳。

过了一会儿口哨声消失了,我以为潘桂枝已经离开了,这时我身后的草垛却突然开始瑟瑟抖动。

“哦哟,弟弟,看见哥哥躲什么呀?”消失的口哨声从头顶上传来,我抬起头,潘桂枝狡猾的笑脸猛然出现在草垛上。

我怀里抱着又冰又湿的啤酒瓶,在潘桂枝看向我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于是在潘桂枝从草垛上跳下来以前,我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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