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3)

晚上八点,在某家知名的快捷宾馆见面。

沈恪说:你去哪里方便吗?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林声只是回复了一句“没问题”,看起来甚至有些冷淡,殊不知,在这看似冷淡的三个字下,掩藏着的是他在燃烧的、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一个没见过面只在网上交谈过几次的陌生人竟然成了他吊着的最后一口气,这说给谁听都会觉得可笑。

林声站在浴池门口深呼吸,一低头看见自己脚上的鞋和灌满了寒风的裤管。

鞋子是几十块一双的脏球鞋,穿了好几年,一年四季就那么两双换着穿。

裤子是几十块一条的牛仔裤,洗得褪了色,膝盖处已经磨薄,裤腿已经磨起了边。

再看看身上这件外套。

林声觉得,总归要像点样子的。

他的时间还早,转身朝着公交车站走去。

从这里到每月去签字领大纲的工作室要将近两小时的车程,林声不急,他只是担心。

原本因为编辑的几句话觉得已经被压垮,甚至敲出了那句:这次结算之后我不会再跟你们合作了。

可是这才多久的工夫,他竟然上门去了。

林声得把钱要来,他现在很需要钱。

其实是没抱太大期望的,这笔钱他已经追了很久,可迟迟没有拿到,他并不觉得自己亲自登门就能拿到这笔钱。

但人或许真的不会永远走霉运,当他敲门进去,那个作家竟然在。

很多时候林声会觉得这事儿很可笑,一举成名的青年作家在写出代表作之后就几乎放弃了写作,成立了一个工作室,召集了一些编辑和枪手,对于有名气的人来说,赚钱可以说是很容易了。

这几年来,林声也看到过不少这个作家办签售会或者参加各种活动的消息,不管后来他出版的书写得如何、风格多么颠覆,拥护者依旧只增不减,也真的赚得盆满钵满,只是那些把钱和爱送进他口袋的人并不知道,这绝大部分的文字并不是出于这个人之手。

但这并不重要。

林声知道,这一点都不重要。

他敲门进去的时候看见那个作家还愣了一下,对方也看向了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林声客气地打招呼:“宋老师你好。”

这位“宋老师”其实比林声还小一岁,他问林声:“你找哪位?”

坐在他旁边的编辑看见林声赶紧问:“你怎么来了?”

林声是来要钱的,他可管不了那么多。

“我想问问这两个月的稿费今天可以结算吗?已经拖太久了,我没钱吃饭了。”林声说这话的时候,站得笔直,他并不是在祈求,他只是陈述。

编辑面色尴尬,倒是那个作家转过头去问:“这是咱们的写手?”

编辑用手指蹭蹭鼻子:“对,每个月他交稿最快。”

“稿费还没发?两个月了都没发?”

林声听着他们的对话,看样子工作室的老板都不知道钱没发到写手这里。

今天还真的来对了。

林声从工作室离开的时候,转账已经到了,他是特意等着转账信息到了,又用手机查清楚了余额才离开的。

青年作家,也就是林声的老板问了他的名字,林声说:“这不重要。”

对方笑了:“那什么重要?钱重要?”

林声也笑了:“对,只有钱重要。”

林声发誓他没有内涵对方的意思,但话都说出口了,气氛已经变得尴尬了。

一切都没关系,重要的是他终于拿到了钱。

于是,当天晚上,林声顶风冒雪地去赴约时,穿上了新衣新鞋,还给自己剪了个头发,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许多。

他提前抵达,站在宾馆门口给沈恪发信息。

他说:我到了。

沈恪让他先进去,理由是外面风雪大,太冷了。

但林声没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想在门口等着对方一起进去。

虽然两个大男人去开房会有些不好意思,可林声希望进门的时候自己身边有另一个人。

他从来都不是会过分依赖别人的人,可是对沈恪,还没见过面却把一切寄托都强行塞给了对方。

他就那么等着,站着,身上落满了雪。

林声不知道沈恪会从哪个方向来,于是他擅自猜测,然后朝向西方,像是在跟自己打赌。

他的左手边是匆匆走过的路人,右手边是隔着玻璃窗洒过来的暖黄色灯光。

他的半张脸掩在夜色里,半张脸浸在灯光下。

他就那么等着,像一个不会动的雪人望着遥远的前方。

林声不知道哪一个路过的人会是他等的人,也不知道他等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未知了,这让他沉睡已久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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