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31)

不管宋铎再开出什么条件,他都不想再挣扎下去了。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宋铎正以一个赢家的身份高高在上地打量着他这个失败者,就好像这份工作交给他,是一份施舍,一份恩赐,林声应该感激戴德才对。

去他妈的。

林声想,我也不是真的没脾气。

他真的有些受够了。

林声说:“我想想办法吧。”

何唤看着他,其实很想帮帮忙,但无奈,自己都不知道明天会在哪,又能帮得了别人什么呢?

何唤暂时在酒吧住了下来,他在酒吧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可以上锁的小柜子,于是就让林声把重要的物品放到这里面。

对于林声来说,贵重物品寥寥无几,笔记本电脑还好没摔坏,但他不可能锁起来,这是他每天都要用的。

最后,林声把沈恪给他的画放在了何唤的柜子里,画框还碎着,何唤问他:“不打算换个框吗?”

“不换了。”这是命运给他的裂痕,是某种暗示,也是某种启发,林声决定就这样接受它。

“对了,怎么没看见你的那个钢笔?”何唤有些紧张,“那挺贵的,该不会让小偷拿走了?”

“没有。”林声迟疑了一下,把宋铎的事情告诉了何唤,当然他没提宋铎的名字,当初答应了保密。

何唤一直都知道林声在给人当枪手,有好几次他想看看林声写的东西,但林声拒绝了,理由是“那不是我的”。

何唤不勉强他,也不追问,觉得总有一天林声能成名成家,到时候他就可以细细品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对林声有信心。

听到林声说那个躲在别人文字背后的作家近期的所作所为,何唤气得不停咒骂:“写不出来就别写,追名逐利的虚荣小人!”

林声乐呵呵地看着他,也不表态。

“你不要笑了,跟我一起骂。”何唤说,“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多年,你除了给他当枪手,自己有写了什么吗?”

林声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实话实说。

其实是有的,隔几个月会有短篇在销量并不好的文学杂志上发表,可能都没多少人看过。

除此之外,他不停地在尝试写长篇,但每次都是写了几万字就推翻了。

林声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太心浮气躁,还是因为真的没有那个能力,他苦恼很久了,也不敢跟别人说。

“我不懂你们那个行业,可能站着说话不腰疼,”何唤说,“但我觉得你得自信一点,或者,也有可能你需要一个可以支持你的读者。”

“什么?”

“你还没发表的作品,给它先找一个能读懂你的读者。”何唤说,“就像我写的那首歌,写完了反复修改,怎么都觉得不够完美,我一遍一遍地在推翻自己,把自己搞得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何唤坐到林声身边:“你可以找一个人和你一起去感受你写的东西,当然可能对方没办法给你一些专业建议,但是我总觉得文学跟音乐有时候在某些方面是互通的,可能有一部分好的作品未必藏着多少技巧,反倒是要先以情打动人。”

林声满脑子都盘旋着那句“以情打动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走进了一个误区。

他读了很多书,从各个大师的文学世界里去汲取他们的创作技法,可是自己在落笔的时候,就像从前那个编辑说的那样,是“没有根”的,很虚,所有故事和人物都飘在云层之上一样,读者抓不住,作者也不好控制,甚至写着写着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了。

他太急了,什么都想要,恨不得在一个故事里把所有想要表达的主题全都表达出来,他故事里的人物承载了太多,他们担不起来,林声这个作者也担不起来。

他在那些故事里留下的全都是技法和期许,真情少之又少。

他把真情藏在自己心底最深处,他害怕被人看透自己的内心。

他不希望别人看出他是多么自卑、多么矛盾、多么急切的一个人,可他越是想要隐藏,这些就暴露得越是彻底。

这些问题不是单纯从他故事中的人物身上反映出来的,而是在这故事里,它们无处不在。

不用细读就知道他这个人有多急躁。

文学是最急不来的。

林声又一次意识到了与人交谈的好处,他太封闭,也太狭窄。

“我太急功近利了。”

何唤吓了一跳:“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声笑笑说:“我知道,但我确实没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写什么。”

如果单从这方面看,他还不如宋铎,至少宋铎虽然写不出,但他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的核心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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