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温水(52)

作者:赤厘 阅读记录

但是那些片段就在他脑子里好像别人的故事一样,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距离感。

邹昫红着眼,伸手抱住吕月萍。吕月萍一直都瘦,以前却是瘦而有力,而不是现在这种虚虚一把骨头。

“宝啊,妈知足了。你也别瞎折腾了,妈这样已经没救了。”吕月萍抚摸着邹昫的胳膊。邹昫依然瘦,依然像个孱弱的少年。可是她知道她的男孩长大了,是一个不会被别人欺负、非得依靠别人的大男生了。

邹昫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医生,怎么说。”

吕月萍垂下头,有气无力道:“没多少时间了。”

邹昫很想去问医生,但是吕月萍死死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纯粹只是因为太久没见到宝贝儿子罢了。

邹昫把吕月萍抱回卧室:“妈,你还是回房间睡吧。”

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全是邹昫眼熟的,吕月萍三年来没买任何新用具。

几乎是一挨着枕头,吕月萍就睡着了。邹昫替她掖好被子,退到门口,没像以往那样把门关过来,只是半掩着,然后关了灯。

虽然吕月萍说,医生说没时间了,但他还是在家里熟悉的地方,也就是吕月萍放常备药物的小箱子里找到了一个半新的病历本,找到她最近的就诊记录。

吕月萍醒来时,邹昫已经在客厅等着了。桌上摆着一盘小笼包,几根油条,两杯豆浆。

“妈,”邹昫抬眼看她,“来吃早饭吧。”

吕月萍挽了挽头发,不避讳自己的花白头发暴露,坐在邹昫身边。她拿起豆浆喝了一口,没放糖,也不烫,是她一直以来喜欢的红枣口味。

“我们……还是去医院看看,好吗?”邹昫看着吕月萍,手里握着豆浆杯。

吕月萍并没有很意外,她只是咽下一口豆浆,平静地回答道:“我不想去。宝,我害怕。”

邹昫听见这话的一瞬间鼻子就酸了:“最开始的时候你不怕吗?”

吕月萍放下豆浆,撕了一块油条:“最开始很怕,怕我走了你就更是一个人了。现在还好,妈觉得你一个人也能行。”

邹昫拿着豆浆,豆浆在他手里微微抖:“我怕,妈。咱们去看看。”

吕月萍停止咀嚼,眼皮下压,也不看邹昫:“让妈静静地走吧。我不想去折腾,还浪费。再说了,你肯定问清楚了我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邹昫抓着纸杯,把纸杯捏得微微变形,却不敢用力,好像他握着的是吕月萍的手。可是吕月萍现在看上去太过枯瘦憔悴,邹昫真的不敢碰她。

“妈……那我该怎么办……”邹昫的声音已经在哽咽。

吕月萍微笑着问:“什么怎么办?虽然我很想你,但是我也一直鼓励你适应着在你喜欢的地方独自生活。你看,这三年没有妈照顾你,你不也……过得挺好。”

邹昫拼命忍了又忍,才没把眼泪落出来。怪不得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踽踽独行。他的那些算什么?徐竞强给他学习知识、了解世界的机会;吕月萍让他吃穿不愁,不会无家可归。

真正孤独的是吕月萍。她生了邹昫,却始终没想着要邹昫受她控制,还大方地鼓励邹昫自己飞;她用尽青春养育亡夫留下的独子,到最后却舍不得花钱治疗自己的身体。邹昫不是不知道,曾经有人是想把尚且年轻并且温柔能干的吕月萍娶进家门的,条件很简单,却也是吕月萍不可能答应的——把邹昫扔了。

邹昫一直在这种无私的爱中成长,可他在此之前从未认知到。作为一个敏感的艺术人,他的情感感知能力怎么会如此的弱?

邹昫给学校方面提交电子申请。吕月萍没精力也不愿意和邹昫一起去意大利,邹昫恰好也需要在他生长的故乡寻找“夕阳的感觉”。他决定在国内暂时待一年。

吕月萍不知道他申请暂时休学,还惦记着,叫他暑假也别耽误了学校的正事。邹昫笑着说不会,问她,想去哪里旅游,他有工资,带她玩。

吕月萍笑了,说先回他们生活了十四年的那个城市去看看他父亲。

邹昫的父亲埋在那里。每年吕月萍都会在丈夫生日和忌日那天去看看他,中间刚好隔了半年。邹昫感觉自己好像对祭拜父亲这件事没什么印象,想来是吕月萍觉得没必要。

烧完纸,吕月萍摸着墓碑上的青松雕刻,那下面贴着邹昫父亲的照片。邹昫还在给他父亲敬香。第三次鞠躬下去,邹昫突然想起所谓“香火不断”,竟然真的在他这儿断了。

他久久没直起腰来。

吕月萍看着,看他手里三炷香,心下了然。她轻轻唤道:“起来吧。我和你爸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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