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31)

作者:余酲 阅读记录

时濛正拿着本巴掌大的硬皮本涂涂画画,闻言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是的。”再抬头看傅宣燎,“好看吗?”

跟时濛相处久了的都知道,从这家伙口中说出的话出除了祈使句几乎就剩下肯定否定句,因此傅宣燎被他连贯自然的反将一军弄得措手不及。

黝黑的瞳仁看似冰冷,被盯着却又有一种实质般的炽热。

逃避行不通,傅宣燎只好拿起杯子喝了口茶,让声音闷在杯子里:“嗯。”

事实上确实好看,傅宣燎并不擅长说谎。

落在白色里的时濛像一支插在瓷瓶里的花,花茎纤细,花瓣是另一种白,仿佛内里是透明的,才能够白得如此纯净。

时濛画画的时候很专注,削得只剩五六公分长的铅笔侧捏在手心,修长手指在纸上刷刷地涂画,间或抬头看一眼在临摹的吧台上的摆件,眼睛微微眯起,每一处光影都看得仔细。

大概没有人会舍得掐断这株充满生机的鲜花。

这么想着,傅宣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它曾几度残忍地掐住这株美丽花儿的命门,企图将它毁灭。

对于自己下意识用了“残忍”这个词,傅宣燎回过神来便觉讽刺。

若按过分程度分级,偷窃别人的心血之作,还有不惜一切手段弄来想要的东西留在身边,全然不顾旁人的自尊和意愿,分明才是碾压一切的残忍。

我是疯了才会觉得他可怜。

傅宣燎负气般地收回目光,撑着下巴看穿户外的路人,看木纹墙壁,看杯子里漂浮的茶叶。

就是不看这朵看似纯净实则掰开全是心眼的黑心莲。

时濛自是不知同行者丰富的内心活动,进门时他就注意到门口的中式壁龛灯,觉得很美,当即便掏出纸笔临摹。

换做别人,第一时间必会选择掏出手机拍下,可是时濛习惯了用画笔记录所见,一旦投入便沉浸其中,画到收尾部分才想起对面还坐着个人。

傅宣燎从来不是耐心充足的人,以往这种情况早该坐不住了,今天如此安静……

时濛放下笔和本子,小心地凑过去观察,然后得出结论——是因为睡着了。

托着下颚的手变成平放于桌面,上头压着一张睡着了都皱着眉的脸。时濛稍稍歪头,将视线方向摆到与傅宣燎平齐,看着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山丘般挺立的鼻梁,以及闭上才能发现很浓密的睫,近乎贪婪地一遍又一遍。

只有这个时候,傅宣燎才是温柔的。他不会说让人难受的话,不会用近乎怨恨的眼神看自己。

时濛想让他不要恨了,可是怎么能不恨呢?光线的错位尚能让同一处景象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好比由于角度不同被掩盖的事实,人们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冰山一角。

所以连安静的时光都珍贵得像是偷来的。

时濛伸出手,心想就一秒也好,让我牵牵他的手,不用担心被甩开。

哪怕就一秒。

其实在被触碰之前,傅宣燎就醒了。

他的警惕性向来很高,哪怕工作再累身体再疲倦,在公共场合也不至陷入深睡眠。不过这段小憩虽然短暂,竟也让他做了个梦。

蝉鸣的午后,飘着浮尘的教室,他的视线只有细窄的一条缝,眼皮很沉,像是刚睡醒睁不开。

与困意挣扎的间隙,他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轻盈的,又有些胆怯,动作很轻地坐在他对面,窸窸窣窣一阵动静,掀开了他盖在脑袋上用以隔绝声音的课本。

浅淡却略显急促的呼吸喷在发顶,越来越近,傅宣燎听到在耳膜鼓动的心跳声。

正当他抬起头,打算把“偷袭者”抓个现行,眼前场景忽然变换,耳朵里也涌入许多嘈杂的声音。

梦境与现实无缝交接,傅宣燎在瞬息之间擒住伸过来的手,捏着对方的手腕猛地按在桌面。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时濛受到不小的惊吓,他瞪圆眼睛,条件反射地后撤,被傅宣燎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又心虚似的垂了眼,欲盖弥彰道:“你醒了。”

待傅宣燎搞清楚状况,倒也没多加为难,松了手,含糊地问:“我睡了多久?”

时濛抽回手,把本子盖好往口袋里塞:“二十分钟。”

晚饭吃过了,茶也喝了,开车回去的路上,傅宣燎望着出现在前车窗里与来时别无二致的夜景,好像还没从燥热的梦里转换到飘雪的现实,低喃道:“下雪了。”

时濛是打车来的,此刻坐在副驾,也望向窗外。

傅宣燎似乎听到时濛“嗯”了一声,又似乎没有。

他想起去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正在办公室审批材料,听见外面女员工惊喜的欢呼,望向窗外只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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