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实更为残酷。

最先重见天日的，是一个孩子肉乎乎的小手，软软地指着天空的方向，却全然没有了这个年龄孩子的身躯该拥有的活力，让人不忍心去想象未从土层中挣脱的部分。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可今日，罗喻诚带着众人花了两个小时上山，而下山却只花了短短的二十分钟，可下山时的每一步，都比上山时要沉重得多。

因为他们驮着一条早逝的生命，还背负着失落触底的心情。

……

村子虽然叫“李家村”，但其实李姓的人家并不多。

据说只是因为祖辈上有位颇受敬仰的李姓村长，教书育人，为李家村做了不少贡献，村里人朴实，打从心底里感谢这位李村长，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因此为了纪念这位李村长，便将村子定名为了“李家村”，久而久之这种叫法便传开了。

李开河一家是难得的李姓人家，村上另外还有一户李姓人家，但这两家却并无亲缘关系。

李开河和庄秀娟失踪，李静也不知去向，这意味着村子里再没有什么和小南有亲缘关系的人可以认尸，向航只好让人通知了小南的父亲陈元富。

任凭是谁，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接到电话说要“认自己亲人的尸体”都很难维持风度，陈元富显然也在发飙的边缘，但最后还是压抑住了内心里摔电话的欲望，只骂了句“骗子，积点德吧！”便挂了电话。

于是，“不积德”的小唐硬着头皮打了第二遍。

陈元富这次倒是冷静了不少，很快就答应了，甚至不到半个小时便穿戴整齐地出现在了市局刑侦支队，这让孟江和向航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孟江对这人的反应已经“理解不能”了，失望到极致后他只觉得自己应该干脆躲起来，不见这位“父亲”，眼不见心不烦。

向航似乎看出了他的抗拒，却难得地没有依他的意思，让他继续待在这个安静的办公室里，而是带着他一起去见了陈元富。

见到陈元富之后，孟江忽然便明白，人真的很复杂，自己的想象终究太片面了。

陈元富确实穿戴整齐，确实仍旧是那副斯文的模样，可一见到有过几面之缘的向航，便扔下了原本从不离身的手包，冲过来握着向航的手，脸上挂着像是缝上去的笑，孟江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抗拒而僵硬地抖动，让这人的笑容越发显得割裂。

他问：“向警官，弄错了吧？有人通知我说我女儿死了，让我来认尸，我知道肯定是哪里弄错了！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配合警队的工作，争取帮你们早日找出尸体的真实身份的。”

他目光灼灼，里面仿佛烧着点点星火，试图透过自己目光里的灼热感化向航悲伤寒冷的脸，仿佛这样便可以避免从向航的嘴里听到那句“节哀”。

但他终究是输了。

向航没有用“节哀”这样明确的字眼，因为即使现在所有人都认定了那个娇小的尸体的身份，但有的流程虽然看似是个形式，其实也是一种尊重。

由亲人带到这光明灿烂的世界，也该由亲人证实最后的存在。

对于被留下来的人来说，这或许会带来生命难以承受的痛苦，但这也伴随着他们独有的权利——

今生短暂缘分终结前的最后陪伴。

他眼中那火光顷刻间便灭了下去，灭得那样快，那样干脆，仿佛那几秒钟的热度便已经烧尽了他年轻的生命，徒留了一个畏缩的躯壳。

陈元富甚至没有再抓着向航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确认，也没有像很多人那样选择用撒泼哭闹来发泄自己的痛苦。

他只是微微佝偻着原本一直刻意挺直的腰，转身坐回了等候的位置上，那样安静，只有起伏的胸口能看出他还活着。

孟江心里生出一种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的滋味，酸甜苦辣那种都无法完整而准确地表达那种感觉。

那感觉那般清晰，久久不散。

小南的死因为可能涉及李静以及李开河夫妻俩的去向，所以警方还是希望能够解剖查明具体死因，只是这与刑事案件是否有直接关联还没人能给出绝对的答案，所以征得陈元富这位家属的同意则是最好的。

城郊没有什么可供解剖的地方，因为距离也不远，向航便决定直接拉到市局下属的法医中心去。之前在鼎盛工业园发现的两个孩子的尸体也在那里，好几位经验丰富的法医便也都在那里待命。

他们之前没想到陈元富会来得这样快，也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快，见他又并没有回去等的意思，便只能安排他先在刑侦支队的接待室等候。

陈元富就这么顺从地接受了一切安排，坐在接待室里望着眼前的水杯出神，一次都没看他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也没再拿出他的手机去处理他繁忙的事务，尽管手机已经震了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