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妄/十九春+番外(16)

作者:熟茶/诗无茶 阅读记录

雨越来越大,像缝纫机的针头一样戳在外面小池塘的水面上,声音却悦耳得犹如碎珠落玉盘。

他砰的一声在我身后跪下。

我手里停下动作,只手指轻轻抚着凤钗上的白玉珍珠,听着他沉重的呼吸,惹我心烦,嘴上却还是耐着性子磨刀一样地说话,我以前从不与人争抢什么,只因我觉得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本该属于我的。外头听客送的礼,你们只要多看两眼,我便挥手送了,从没吝惜过。可林深时不一样,他是我的人。

我抬眼盯着他镜子里对着桌角的头顶,开口是不同于以往的威压和狠绝,谁要是敢觊觎,是要被我拔牙挖眼睛的。

一场急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我放下凤钗,左右细细检查了一遍今日的妆容,起身经过他身旁,他脊背伏得更低,肩膀微微发抖。

一股讨喜的泥尘味混着二月的草香在我跨出门槛时扑面而来,我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顺便给他下了判词。

聋者之歌,画虎类犬,登不得台面的东西。

终究是觉得自己说话有些过分伤人,我没去看他的反应,转身朝堂屋走去。

林深时不知道到了多久,撑着头在听席正中央假寐。旁边两个小厮战战兢兢候着,杨起拿着曲薄朝我吹了声哨,说,虽然这曲儿我估摸着这辈子只现世一回,但还是报个名字我记下来呗。否则以后拿出去吹牛都没个名头。

我垂眼在心里默了一下,开口道,就叫十九春吧。记好了就上台,给我好好奏。

杨起“得嘞”一声,挥墨写好了曲名,转身去拿胡琴。

我登台,一声铜锣惊鸣,将林深时眼皮砸开。

他伸手结过小厮递的茶,正欲低头去饮,台下熄了灯。

再一瞬,我周身聚了这一堂所有的光亮,暖暖打在我脸上。

光中有飞絮。

他从容喝了口茶,并未放下,我势起,悠扬开嗓,唱起了这一世只为他一人作的戏。

一厅静肃,满室空寂中只听得到幕后与胡琴为伴奏的曲,台上寥落戏子在诉的情。

遥忆当时似垂髫,

谁家少年弯弓猎鹿,凛凛居马傲。

委身藏林正哭恼,

郎君莽撞模样逗我污颜笑。

承露洗出真容貌,

你痴痴许我日后着红袍。

临别信口将我真心盗,

自此相隔千里,梦跨路迢迢。

我来时你正上马披战袍,

留我故地独守,数不清多少暮暮与朝朝。

岁月不肯饶,

半生期许谁人了?

我看着他眼底笑意消失殆尽,随后是拨雾探寻般的迷茫,转头最后一眼,他只剩追回故人的满目惊疑沧桑。

台上灯灭,我落座一幕黑暗,半说白半唱词一般的对着他将这一曲做终:

孤星残月冷,

红颜枯风尘,

我候旧人十九春。

将军呐

你何时践诺娶我入家门?

台下有碎声。

灯光骤起,追着我退幕,我余光看到他起身,一如两个月前的那一晚。

我其实是没功夫伤情的。

回了房就急急换戏装,传玉一直候着,见我为晚场准备,麻利地过来给我梳头戴冠。

将将收拾好,还没补妆,我听见远处有皮靴踏地而来。

我突然想起两个月前,我出院折枝,其实并不是因为梅花开得多好,只是听见了谁的脚步声。

传玉停了动作,放手低头退出去,朝后门走了。

我端端坐着,从镜子里平视着推门而入的他。

暮色已至,斜阳渐离,我听见他负光开口,阿妄,十八年前,巴蜀李庄,我们是不是见过?

见过的,怎么会没见过。

那时的莫妄不叫莫妄,叫莫小六。

莫小六也不是爹妈取的,是九岁时被爹妈卖给的戏班子师傅取的。

爹妈卖他的前几天,就先卖了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老梅花鹿和它生的小梅花鹿。

莫小六偷偷去问过,人家说林府小少爷回老家过生,鹿给放林子里养着,好让人生日那天去猎。

林子被人守着,莫小六进不去,乖乖回去当徒弟。

莫小六不是师傅的第六个徒弟,是第二十六个。

师父没文化,那么多徒弟不会取名儿,就给编号,第一个叫莫老大,第二个叫莫老二,第三个叫莫老三。后来取到第二十一个,总不能叫莫二十一吧,师傅就从头来,叫莫小一,莫小二,莫小三。

第二十六叫莫小六。

后来莫小六给旧庙的孩子们也这么取名。

莫小六长得漂亮,漂亮得像姑娘。

所以他最讨厌人家夸他漂亮。

爹娘从来不管他,连头发都不教他打整。

师傅收了这孩子第一天,第一件事就是给钱让他去剪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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