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纪事(39)

作者:苏未寒 阅读记录

从这些人颤抖的眼神,恐惧的描述中,大家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洋人们总是避讳提起外面的情况。

这把大家吓坏了,好几个承受能力不佳的人呜呜地哭泣起来,哭得并不怎样肝肠寸断,但恐惧原本就会传染,像一把利剑悬于头顶,让上万人拥挤在一起的安全区更为逼仄不堪。方无隅从病床上的窗户望出去,夜色黑得深沉,气氛低迷,几乎让人窒息。

12月在一片恐慌中过去,好在不管外面如何,安全区名副其实地安全着。这让大家松懈了不少,1938年,新年伊始,大家见面,还互相恭贺了几声新年好。

爷爷想念孟希声,说不知小希安全与否,忧虑了几回,频频叹息。方无隅已经能下床,跛着脚一瘸一拐地到外面去走走。他带有目的性地逛了一圈,并未找到他需要的对象,失望地回到病房里,伸手摸了摸那把藏起来的左轮。

他试图找到拥有弹药的人将这把左轮填满,以备不时之需。他要保护好自己,活着去找孟希声。

新年过后才两天,日军突然上门。他们以搜查中国士兵为由,要求打开安全区的栅栏,被警卫拒绝。次日,他们与警卫发生冲突,火并了三分钟后,警卫被打死大半,日军强行冲入安全区搜人。

二十分钟后,在一间狭小的阁楼里,一个男孩儿与一个受伤的中国士兵被打死,尸体被拖在光天化日之下。这男孩儿大概是这士兵的弟弟,也没人知道他怎么把人偷偷安置在阁楼里的,以此为由,日军要求接手该处安全区,对每个人进行盘查,要把所有的残兵游勇一网打尽。

爷爷和方无隅被迫分开了,方无隅排在队伍里,面前几把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

所有人从早站到晚,不能睡觉,不能吃饭,也不能喝水,人群一拨拨地被拉出安全区盘查,却不见有人回来。

方无隅远远望着安全区的栅栏,知道一旦被押出去了,便再也没命去见孟希声。他心潮狂涌,但无可奈何。

第三天大清早,许多人脱水倒地。方无隅看见身边那个男人面色苍白,摇摇晃晃,好几次往他身上跌,企图得他支撑一把。方无隅也好几次都退开,不想被他连累,直到一个日本兵挺着一杆机枪从他们面前巡逻而过,方无隅眸光一厉,突然擒住了男人的手臂,轻轻推了他一把,把他往那名日本兵身上撞去。

那男人哪里来的力气抵抗,被方无隅这一推,从背后撞上这名日本兵,日本兵以为受到攻击,想也不想抬枪便开,数发子弹穿过血肉,枪声震天,吓疯了众人,凄厉地喊叫起来。

一片混乱中,这名日本兵用方无隅听不懂的日语招呼同伴,炮语连珠地说着什么,大概是在说这人是潜藏的中国士兵。

许多人暴动,队伍开始杂乱,日本兵怒斥着让他们恢复秩序。方无隅看准了时机,往后方退去,用层层人海把自己掩盖。他跑进了医务楼,在住过的病房床板下摸到那把被他藏起来的左轮,紧紧攥在手里,然后上了顶楼,躲进了那间被搜出过中国士兵的阁楼。

阁楼低矮,开了一扇气窗,陈旧的木质地板上印着已经暗沉的血迹。方无隅瘫倒在地,半晌,他恢复了一点力气,拖着身体坐到角落去,呆呆地抬起头,一直盯着气窗里仅余的一抹天空凝望。

挨到大半夜,方无隅又渴又饿,头晕眼花,看到气窗里的夜色降下来了,他才敢强撑着站起来,昏昏沉沉地摸索到走廊,进入一间医生办公室。桌上摆着热水瓶,他像沙漠里渴水的人,抱着热水瓶便喝,瓶子里的水放了好几天,已经都凉了,天气本来就冷,他在阁楼坐僵了身躯,凉水灌入肠胃,冻得方无隅狠狠哆嗦。

这里是两楼,他听到楼下有两个日本兵在说话,连忙把身子伏低,一路猫到窗底下。这扇窗子开在医务楼的西南面,外面一墙之隔,翻过去就出了安全区。

那两个说话的日本兵从楼下巡逻过去,方无隅把头贴在窗户上,注目外面的情景。

窗户外每隔一百米的距离里,就有一个日本兵驻守,他如果从窗户翻出去,势必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可现在他除了从窗户逃出去,再跃上那堵墙翻出安全区,没有其余的机会了。走出这栋医务楼,会遇到更多日本兵。

方无隅用眼神丈量那堵墙的高度,又丈量自己到那堵墙需要跑多少步。墙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他腿上有伤,没办法跑得太快。

良久,他翻开袖子,亲吻在那条金链子上。

方无隅推开窗户,用那条完好的腿蹬上窗台,借力翻跳下去。这个瞬间,他突然觉得很可笑,因为他想起自己对于翻墙爬树是多么在行。他这纨绔当得称职,从小疯遍云城,爬人家的墙往院子里扔臭鸡蛋,薅秃人家树上的果实,可谓造孽无数。没想到今时今日,当纨绔时留下的这点技能,居然还能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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