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125)

詹森对这句扫兴评语不予置评,自言自语地感叹起来,语带嘉许:“嗬,他越弄越像样了,听说这次不是远程遥控引爆,是做出定时装置来了!”

小林:“……哦。是有进步。”

詹森好奇:“哎,他怎么还没被逮住?”

小林语调平平地一语中的:“因为他不炸人。”

詹森悻悻地一拍大腿:“多放一点炸药不就能炸死人啦!实在不行,放在公共厕所里,放在轻轨上——”

他粗着嗓子,模拟了爆炸声:“——轰——”

小林看他恨不得亲身上阵的样子,顺着他的话语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也抿着嘴矜持地笑了一下。

尽管装了这么多年好人,他们还是由衷地喜欢暴力、血腥和混乱。

……

演讲很成功。

讲台上的小林情绪激昂,眼中甚至含了一点热泪。

可惜下面的学生反应平淡。

在银槌市里长大的孩子们,早熟得异乎寻常。

在他们心目里,一份稳定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没法不这么想,不然家人们要怎么过上好日子?

外面的世界对他们而言实在太过遥远,几乎遥远成了一个模糊的符号。

对于平民学生来说,他们几乎都是吃家里的肉、喝家里的血供养出来的,他们的生命是珍贵的,他们但凡有一点良心,就不该生出什么冒险的妄念来。

对于富贵人家的孩子来说,他们投了个好胎,连手指就不用动,就能够俯瞰整个银槌市,又为什么要为了那一点一文不值的好奇心,去换一个劈波斩浪,死无全尸呢?

台上的人知道自己在做戏,台下的人也知道。

大家互相意思意思,打个配合就成。

演讲潦草结束,场面撑足了,也算是皆大欢喜。

礼仪人员按照流程,向他们赠送了一捧花。

詹森微笑着接下,并强忍着那馥郁到过分的花香,举在胸前,与小林和校领导一起肩并肩地拍了张合照。

按照两人的本意,他们恨不得马上丢掉这一大捧累赘。

可是他们是体面人,自然是带着一脸如沐春风的微笑,把花放在了车里,等回去再想办法处理。

他们收过很多花,最后这些花无一例外,都进了垃圾处理器。

奇怪的是,他们五个在绞碎花的时候,都喜欢站在旁边看着。

看着美好的东西被绞成粉末,就此消失,是他们一项隐秘的爱好。

坐回车上,开出校门后,两张笑僵了的脸一起垮了下来。

詹森搓了搓面庞,龇牙咧嘴道:“哎呀。”

小林则是彻底地冷了脸,目光阴森森地看向外界,似乎在和这个世界赌气。

詹森心思活泛,已经开始琢磨回去后要打什么游戏了。

了却了一件艰苦的差事,他把车开得又稳又快。

他们很快驶离了密集的人群和街道。

白日里,龙湾区中临近音乐厅的地带可以说是寥无人烟。

而且今天不是博物馆开放日,周遭更见荒凉,半晌看不见一辆车影。

眼看着那熟悉的音乐厅已经显现出了轮廓,副驾驶的小林难忍厌恶地皱了眉。

他不喜欢“哥伦布”号。

每次看到音乐厅的外型,他都无可避免地会想起来那痛苦的海上岁月。

——他和那些人打交道时,足足微笑了好几个月。

因此,当终于可以大开杀戒时,他下手异常狠辣,手段堪称虐杀。

落在他手里的人,没有能得个痛快的好死的。

可现在他因为长得乖巧,声音动听,还要不定期被派出去,去做好人。

——真恶心。

在小林陷入自己的负面情绪中不可自拔时,他的通讯器响了。

他看一眼屏幕,是陌生号码。

他随手就挂掉了。

小林对陌生号码向来是一概不接。

然而,几乎是无缝衔接的,詹森的通讯器跟着响了起来。

来电也是一串陌生号码,和刚才的号码完全不同。

现如今的世界,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秘密,五人组又都是公众人物,经常有闲人打电话给他们,目的无外乎是骚扰和捣乱。

他们出尽百宝,不断挑衅,无非是想让他们生气恼怒,骂上一两句人,然后他们就可以兴冲冲地把截取好的语音发到网上,一博眼球。

小林怕麻烦,皱眉对詹森道:“挂掉。”

但詹森与他性情相反,最爱热闹。

他毫不犹豫接通了通讯器,并眉飞色舞地冲小林抛了个媚眼,恶心得小林打了个哆嗦,又面无表情地挪开眼去。

通讯器里沉静了片刻,传来一个年轻而活泼的声音:“詹森,你好呀。”

詹森用活泼的语调回道:“你好呀。请问你是谁?”

电话那边热情洋溢的人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封学元呀。”

小林的心脏突然大跳特跳起来,原本懒洋洋倚在副驾驶的身体也猛然坐直了。

这个名字,他觉得耳熟,也眼熟。

之所以“眼熟”,是因为不用那边说“封学元”是哪几个字,他眼前就自动出现了准确的字形。

这足够让他感到不祥了。

詹森也愣住了。

车辆仍在自动行驶中,车速不减,朝着“哥伦布”号模样的纪念音乐厅一路驶去。

还有一公里,就要到达登岛的“哥伦布”桥了。

詹森麻木地重复了这三个字:“……‘封学元’?”

“对啊,是我!”

那边像是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和旧日老友取得了联系,口吻异常亲昵,热情得简直有些诡异:“是你把我扔到水里的啊,你怎么能不记得我?”

车内的空调嗡嗡地运行,源源不断地吹出舒适的暖风。

而小林和詹森在如此温暖的环境下,平白冒出了一身冷汗。

这么多年,他们以为早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

可事到临头,他们才发现,他们记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边的声音,和年轻的封学元的声音非常像!

小林反应极快,对詹森猛地一摇头。

詹森心领神会,强忍住从心底里泛上来的恐慌,口吻是八风不动的严肃:“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封学元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你是谁,请你对逝者放尊重些!”

当初,封学元的确是詹森“最好的朋友”,也是他们在“哥伦布”号上,最先杀死的三个人中的其中之一。

他们动手前,经过了一番相当慎重的精挑细选。

封学元心灵手巧,思维灵活,什么事情都是一学就会。

他能修理一切,能利用手头上有限的物资,将其彻底改头换面。

他曾经用各种废弃零件手搓出一台发报机。

他还当着船上所有人的面自信满满地表示,给他一盒心脏用药,他能弄出个炸弹来。

对于这样思维跳脱、能够利用手头上的一切物资的技术人才,及早解决才是合理的。

……

对方搬出了封学元,他们如果直接冷酷地挂掉电话,被人公布出来,也是一桩麻烦。

可如果继续和这个身份不明的人通话,似乎也是一个糟糕的选择。

在小林和詹森一齐纠结时,通讯器那边的人轻快地笑了一声,并不和他们纠缠“朋友”的事情:“我找了好久,终于找回来了。技术这么多年都不练,有点手生,所以提前练习了好几次,现在终于找回一点状态了。”

什么“技术”?什么“提前练习”?

小林想到了什么,心中猛然一震,一手调出车载的电子地图,一手点开了最近那位蹩脚炸弹客的相关新闻。

他的手指颤抖得厉害,但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第一次爆炸,发生在当年“哥伦布”号出发的旧码头。

第二次在旧居民楼。

第三次在公园。

第四次在一处废弃的轻轨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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