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187)

他神情不动,体面依旧。

江九昭此次行动的目标已经完成,正在准备撤退,只差收尾工作。

如今神兵天降,来了个意料之外的强敌,也并不会影响江九昭的工作节奏。

只是“撤退”变成了“逃跑”,说出去不大体面罢了。

好在他不爱体面,有钱就够。

他后撤几步,发现本部亮蜷缩在椅子上,已经吓得不会动了。

江九昭伸出了光秃秃的手臂,用手腕搭了搭他的肩膀:“老先生,藏好点,刀剑无眼。听说你还挺值钱的,照顾好你自己啊,等着我。我挣了钱,就来抓你。”

本部亮抽了一口大大的冷气,愈发瘫软成了一滩烂泥。

江九昭不假思索、身轻如燕地逃了。

他平时给大家分钱的时候相当公平豪爽。

所以,他那为数不多的义气已经在分钱的时候用尽了,如今大难临头,各顾各的,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于是非也没有追击的打算。

他在一片鲜血淋漓和嘶声惨叫中,弯下腰来,摸了摸金雪深的胸口。

那一颗心在他的胸腔里,跳得很慢,却还是在顽强地跳着。

向来情绪稳定、不动如山的于是非,突然痛得受不了了。

他没有心脏,所以那疼痛直接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揪扯着他的每一根模拟出的人造神经,疼得他面孔失色,低低喘息不止。

金雪深睁开了眼睛,小声问他:“……生气了?”

于是非把头垂下来,抵在金雪深的肩窝上:“我说过,我生气了,场面不好看。”

金雪深呛咳了一声,吐出的血里黑红交加,带着细小的内脏块。

……他的身体被江九昭关节里隐藏着的细而锋锐的分子线,贯穿出了五十余处细小的洞。

意识和鲜血一起离体而去前,他张了张嘴,做出了一番嘱咐:“动手的是‘卢梭’的江九昭。有人要对我们下手,把所有在外面飘着的人都找回来……”

他口中的“我们”,包括了“海娜”,也包括了“磐桥”。

这是金雪深第一次不在于是非面前论“你我”。

于是非“嗯”了一声,似乎是怕金雪深不够安心,又提高声音,“嗯”了一声。

金雪深微微张大了眼睛。

因为他从他的那声“嗯”里听出了一点哭腔。

他突然也难受了起来,那种心脏间酸涩的难受,比身体上的疼痛更难捱。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可由于实在不会安慰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结巴了片刻,只轻声吐出了两个字:“……不疼。”

紧接着,他的世界就彻底黑了下来。

……

宁灼注视着血没了近一半的金雪深。

他整个人陷在雪白的床单里,看上去和床单几乎同色,而且看上去薄了一圈、小了一圈,简直变成了一张脆弱的纸片。

宁灼走出了闵旻的急救室,顺便带走了一个葡萄糖冰棒,坐在走廊里,一口一口舔尽后,抬头看向了守在急救室门口的于是非:“本部亮安置好了?”

于是非还是平时那温柔镇定的神情,不过他没有在看宁灼,而是面朝着急救室的方向。

他的回答仍是有条有理:“是。他受了点惊吓,现在见人就要害怕。现在把他安排在唐凯唱的屋子旁边休息。”

宁灼:“……怎么安排到那里去了?小唐乐意?”

于是非给出了一个出人意表的答案:“不是我们安排的。是小唐在监控里看到本部亮,主动提出要让他下去的。”

宁灼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见到的本部亮。

本部亮虽说是活了大半辈子,可他的世界堪称和平安宁,这辈子没见过流血事件真实地发生在自己面前。

更何况,当时身处仓库中的本部亮,根本不知道江九昭是不是冲着他来的。

本部亮太清楚,自己一旦被抓回马玉树身边,会落得个什么凄惨下场。

他害怕。

目睹了暴力冲突,身心又在短时间内遭受了剧烈折磨的本部亮,变成了一只衰老的惊弓之鸟。

而他这副见人就怕的可怜样,意外地引起了唐凯唱的共情。

他很愿意收留这只可怜虫,把他放在一个离自己很近的保险箱里,让他度过这段恐慌期。

宁灼点一点头,若有所思:“是的。他们也的确是有点渊源。”

……本部亮,算是小唐的亲生祖父。

尽管他们彼此并不相识。

唐凯唱对他的照顾,完全是出自于一种朴素的、同病相怜的好意。

问过要保护的任务对象,宁灼又问:“伤了金雪深的,是‘卢梭’的人?”

于是非:“是。”

宁灼:“哦。”

他把冰棒投入垃圾桶,理了理头发:“来几个人,跟我走一趟。”

于是非冷静地提出:“‘卢梭’的据点不好找。”

宁灼雷厉风行,发出命令后,已经背对着于是非走出了十数米。

闻言,他冷厉又漂亮地一摆手:“我不找‘卢梭’。”

“谁雇的‘卢梭’,我找谁。”

……

江九昭执行任务归来,正一边更换电子关节,一边轻快地汇报战果:“所有人都是重伤,没有死的。你们给了我1900万,我开的价是2000万灭‘海娜’,你们差100万,我就把他收拾个大半死。”

“手套”知道他这个办事风格,毫不意外地将预备好的崭新的电子关节一一替他装设上,并真心实意地叹息道:“要不是你把所有的关节都换成义肢,也不至于着了姓于的道。”

“哎呀。”江九昭笑嘻嘻地跟他讪脸,“没办法,原装的磨损得太快了,动起来疼,不如都挖出来换成义肢,省事。”

他比划了一下骨节浮凸得异常鲜明的手指:“看,多帅气。”

查理曼面上不显,实际上对江九昭的这趟行动很满意。

他证明了,江九昭的确有随便定价的实力。

但另一位金主马玉树,心情就不那么美丽了。

他勉强笑问道:“……本部亮呢?”

江九昭转朝向他:“什么?”

马玉树已经向江九昭讲解了他的遭遇,并明白地表示,他之所以要对付宁灼,就是为了得到一个活的本部亮。

他以为,江九昭已经完全理解了他的意图。

马玉树问:“是……本部亮没跟金雪深在一起吗?”

“在一起啊。”江九昭说,“但你没给我这笔钱。”

马玉树没听懂:“……哈?”

“我要杀的只有宁灼,要弄瘫‘海娜’,你可没给我本部亮的钱。而且查理曼先生开的价格更高,他是我的大金主,他的任务优先级应该高于您。这个……比大小是小学生算术题,您应该会算吧?”

成功地把马玉树堵到哑口无言后,江九昭又笑吟吟地晃了晃手指:“不过现在开价也不晚。我今天见到他啦,他长了一副不值钱的样子。这样吧,死的一百万,活的五百万。”

马玉树霍然起身,险些没绷住那张笑面虎的皮:“你——”

“坐地起价,是卑鄙了点哈。但是现在是卖方市场,马先生您多理解。”江九昭撑着面颊,笑道,“再说,谁叫你让我看出来,你很想杀他?”

似乎是觉得马玉树还不够绝望,他又轻描淡写地点了一句:“马先生不就是干这行的吗,再去借一笔高利贷吧,500万而已,债多了不愁,总比丢了命强,是不是?”

这套歪理邪说,让马玉树满心邪火无处发泄。

在马玉树正在权衡是要翻脸,还是要再和这个一毛不拔的财迷美人江九昭再谈谈价格,马玉树的通讯器就响了起来。

这应该是一个工作电话。

为了让心境平和些,他站起身来,匆匆走到外面去接。

而一旁隔岸观火的查理曼的通讯器,也在同一时刻有了动静。

他低头一看,那通通讯来自于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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