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21)

他叫海宁,一个充满美好祝福的名字。

妈妈是水利工程师,结婚后面临了银槌市大多数工作女性的困境,在“岗位的结构性调整”中被辞退。

即使如此,她仍然希望这孤独漂浮在海中的小岛能“万国安,四海宁”。

宁灼的母亲,就是那位经常出现在他幻觉中,满身焦糊地怀抱一个同样焦糊的襁褓,责备宁灼是个废物的女士。

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不大爱笑,浓秀的眉目看上去也冷冷的,一双宝石绿的眼睛完全遗传给了大儿子。

她这样评价小海宁:“我们宁宁不爱笑,但是个心软的好孩子呢。”

被她这样夸奖的小海宁顶着和母亲一样的冷脸,面颊微微透着红。

小海宁在学校读书,安安静静的,不爱和人龃龉。

但因为长相与这个街区的气质格格不入,他经常被人找麻烦。

不过那也没什么。

他从来不麻烦别人,自己随身带板砖,带剪刀,带一切用来保命的东西。

小海宁的力气天生比一般人大得多,筋骨也更结实,小学就能背着小书包,提着两桶50L的水从水站一路走回家,一脸平静地健步如飞。

可他偏偏从小就是个琉璃灯一样的美法,总有人想暴力地想把他破坏、毁损。

好在海宁的暴戾、直觉和野性和他的力量一样是天生的,宛如一只天然的野生动物。

有次,海宁在打人时被他巡逻的爸爸当场抓住。

那时的他正抄着块从对方手里抢来的板砖,骑在那人身上,血溅了一点在眼睛里,因此他看到的爸爸是渗着血的。

爸爸愣住片刻,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大吼一声:“干什么呢?”

海宁利索地丢下满头血的男人,掉头就跑。

爸爸抽出警棍,喝骂着追上去。

海宁在下条街的转角等他。

爸爸和儿子并排而立,爸爸叉着腰,跑得直喘,歪头问海宁:“什么情况?”

海宁口齿清晰:“要拐我去卖。”

说着,他掏出一个波板糖:“他送我的。”

在这个街区,对海宁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是最具有诱惑力的食物了。

但凡不大机灵的,一拐一个准。

爸爸一愣,想了想,用力啐了一口,又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干得好。活他妈的该。”

他伸手去掏手铐,想要往回走,把那个人贩子拘起来,但又想到了什么,一时踯躅。

海宁看了他爸爸一眼:“爸,人不会醒。我揍得挺狠的。”

爸爸羞赧地抓抓头发,带着点可怜的神气瞧着他。

海宁了然:“我带你去。”

海宁知道爸爸胆小。

别说是犯罪分子,他甚至有点怕自己。

可海宁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惜命的人活得久。

活得久,在这个时代就是最好的事情。

对十三岁的宁灼来说,混乱而幸福的年代好像永远不会过去。

那一年,interest娱乐公司旗下的一家子公司,开发了一款叫做“酒神世界”的头戴设备,向所有市民出售,听说能够给人带来“幸福”。

海宁看了一下价格,觉得他们家如果花钱买这个东西,经济上就会先变得不幸福,因此毫不动心。

同年,因为买的避孕套质量奇差无比,母亲意外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正规医院从“人道”出发,不肯提供打胎服务,要打的话,只能去医疗水平完全随缘的黑市。

经过一番利弊权衡,海宁多了个弟弟。

添了一张小嘴,家里的负担更重了。

“白盾”警局的基础工资低得可怜,主要吃绩效,按件计价,每月能领到多少钱,全靠手头上案件的结案率。

海爸爸的良心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他胆子小,连向同事学习、捏造冤假错案的胆子都没有。

为了多多挣钱,他会把一些警局的工作带回来,请教早熟的儿子。

反正在下城区里流窜作案的多数人受过的最高教育是胎教,心蛮手狠,脑子却未必跟得上认字的小孩子。

一天,爸爸又带了一件案子回来,不过这件案子是已经了结了的。

他很少靠自己的力量了结一件案子,一回来就忙不迭兴致勃勃地讲给儿子听。

案情实在简单得离谱。

昨晚,一个小年轻砸碎了一家电子商店的窗玻璃,进去偷东西,结果不知道突发了什么恶疾,直接死在了商店里。

店主早上一来开门,发现年轻人软脚虾一样委顿在墙角,身边七零八落地扔着几个“酒神世界”。

爸爸正巧昨晚值夜班,在下班前接到了店主报案,如获至宝,高高兴兴地把尸体带回来,核实身份后,只要写一份几百字的结案报告,就能赚上五百信用分。

这点钱够他给小儿子买两罐好奶粉了。

听完爸爸的描述,正在帮妈妈照顾弟弟的海宁问:“他要偷什么?”

爸爸嘴里含着半口饭,含混不清地答:“还能偷什么?偷钱,还有偷电子设备出去卖吧。”

“要偷东西,有什么砸玻璃的必要?”

海宁用手背试了试弟弟的奶瓶温度,动作熟练又标准地给他喂奶:“我记得那条街没有能装得起电子栅栏的商店。只要懂一点开锁手艺,耐心一点,那种锁我都解得开。大晚上的,他有那么着急,连开锁的时间都等不及吗?没有道理的。”

爸爸捧住饭碗,愣住了。

他没有在家休息,草草扒了两口饭,就回了警局。

晚上,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不由分说,拉着儿子照着脸颊就亲了上去。

抱着弟弟的海宁猝不及防挨了这一口,怔在原地,脸颊泛红,眼睛都直了。

妈妈从生了弟弟后,身体就不大好,这时候正在床上休息。

见丈夫这样欢喜,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也露出了一点小小的笑容:“怎么了?”

爸爸喝了一口水,兴冲冲说:“我查到了!那个小男生其实根本不是哪个帮派的,也不是惯偷。他根本不住在咱们街区,是隔壁长安区好人家的孩子。”

他说得连笔带划:“我去了他们家一趟,听说他们家最近买了那个‘酒神世界’,就是那个……那个……”

他从笔记本里掏出一张从店家门口撕下的宣传页,指点着上面精致、小巧、充满科技感的银色头环:

“对,就是这个东西!”

爸爸继续说:“这个孩子经常被同学霸凌,过得不是很好,所以东西刚一到手他就用起来了。”

他掏出了个笔记本,翻了好几页,按照自己做的笔记念道:“按照说明书,这种设备三天用一次,频率也要从低到高,循序渐进。这孩子按照要求用了,精神状态的确好了不少。可他妈妈说,他的情绪最近越来越坏,用这个‘酒神世界’也控制不住了。”

“他一直求爸妈买升级版给他,可他手里这个买来才半年,又没坏,他爸妈当然不肯给他换,很贵的。所以这孩子就动了歪心思了。”

“我调查了一下,长安区那边‘酒神世界’的专卖店都见过这个孩子,只问最新版‘酒神世界’的价格,问了就静悄悄的走了。”

“我看了监控,他的精神特别恍惚,魂不守舍的,所以店主对他很有印象。”

“长安区那边安保措施都不错,他可能是实在找不到能下手的店,只好摸来咱们区了。”

“正好,昨天那家店刚进了几个新版‘酒神世界’,店家说没打算卖,是打算送给熟人的,暂时放在店里,正好被那个小孩看见了,他就连夜砸了玻璃进去……我调查了一下,他手边扔着的,就是最新款的‘酒神世界’,有一个功率都被调到了最大——”

海宁心间微微一寒。

爸爸越说,他就越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一直在家沉默寡言的妈妈突然沉声道:“海哥,别说了。在家不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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