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濑木端正地站立，深沉地望着局促不安的安殊一，无声逼迫着。安殊一闭紧干裂的双唇，不敢眨眼地盯着他，感觉着不属于风雪的刮吹，依旧托着两只手往前递，但不敢再说话了。

水无濑木忽而一笑，从安殊一手中将印笼取走，留了一句：“等着。”

时间刹不住车，直直往前走。安殊一仰望着风铃，孤独地等了很久，麻木和悲冷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他不知道对哪一方妥协。

“父亲很好，所以我才会想他；父亲很好，所以我才会想他。”安殊一念了两遍，第三遍实在是念不出来了。

一下子，安殊一有点明白了，等待他的要么是更深的积雪，要么是凄清的月亮，但他卑微地愿他的双眼只见美好的白。

水无濑木还是来了，他俯下身，捏起安殊一的脸颊问：“你的父母双亡，是吗？回答我。”

他的手很用力也很暖和，安殊一害怕，只感觉到了发狠的用力。

安殊一不能低下头，只能低下眼，无目的地扫着雪地多了的碍眼脚印，觉得那是什么东西死后留有的灰烬。

怪可怜的，为什么不全消失呢？安殊一沉闷地想完，一下子觉得有些轻松了。

雪太猖獗了，欺软怕硬的小狗一样，只砸着安殊一。想着想着，泪水不由自主地滑了出来，安殊一紧紧抿了抿嘴唇，倔强地不出声。

“回答我。”水无濑木冷声再发话。

脚步挪动着，他用另一只手扯着安殊一破破烂烂的袖子，拉他往木黄色的门檐下走了几步，挡下严寒的雪。

没雪下在头上了，掉落的眼泪却更多了，安殊一抬眼看他，抬手拍拍捏脸的手，怯生生地低哭着说：“不是，父亲成为游人了。不是死了，不是死了，和死不一样的游人的。”

“什么游人？”

“让我不要在意的游人。”安殊一抬起雾蒙蒙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在水无濑木的后背处网住他的漫天白雪，眨不动眼了，“像一片片雪花一样的游人，像红红的灯笼一样的游人，像、像好多好多东西的游人。”

“你父亲不要你了，就像你的母亲一样。”水无濑木松开捏他脸的手，盯着他那过分妖艳的小脸蛋，恶毒地嗤笑着说：“你是个妖怪，所以你的父母才会离你而去。死和游人都是离开你的方式，别无二致，因为你是个妖怪。”

“不是，不是。”安殊一惊愕地挤出眼中的泪水，双手控制不止地颤抖，小小的双脚簇挨着，要把一片雪碾成成千上万片雪了。

“不明白吗？”水无濑木不带他回答的希望问，安殊一果然也没有回答。

“冻死在雪地里怎么样？”

“请不要，”安殊一吓了一跳，灌着冷风咳嗽了一声，肩头的白雪唰唰抖落。

安殊一想起了父亲，想再见一见他，便遵从往日乞讨的模样，支起裹着棉絮的双臂，缓缓地笨拙鞠躬，“收留我吧，请收留我吧。”

“真难办啊，”水无濑木轻声说完，抬起腿狠狠踹了安殊一一脚。

没料到会受到袭击，安殊一像个弱小的树苗，脆弱无力地倒下。脸颊沾满了能要他命的雪，泪水决堤的太少了，难以融化那么多的雪。

“你是我仇人的儿子呐，小家伙。”水无濑木的话语直直白白地在冰天雪地里回响。

安殊一顾不上被踹疼的肚子，撑着胳膊往前爬。模糊难辨的前路的尽头，朔风正一点点地堵住他的呼吸。

路太崎岖了。

他坚强地抱住水无濑木的腿，双膝着地，连连磕着头，“还请收留我，还请收留我……”

“瞧瞧你这个样子，雪地里诞生的虫，碍眼极了。”

难听的话讲完，水无濑木仰起头看向遮风挡雨的厚实木板，想着有点丑陋，该是时候换一个了。腿再一动，鞋尖如一钻头撞到安殊一细弱的肩膀，凌乱的雪被这股力冲撞着，飞溅出几道白链条。

“呜……”覆盖万物的雪罩满了安殊一恐惧哆嗦的脸颊，掠夺他更多的泪水。

安殊一咽下喊叫声，痛苦地松开冻得通红的手，颤抖着度过钳子拧肉般的痛感后，他迫使快麻痹的手抓了把寒雪，艰难地再次攥紧。

“我面前的你，是我的仇人的孩子啊。知道吗？小脑子应该还没有被冻傻掉。”水无濑木屈膝蹲下，冰冷的手指摸上安殊一凉丝丝的黑头发。站得时间久了，他满身也都是雪了。

“求您，大人。”安殊一松开抓雪的手，轻轻动了动头，挪动着两条羸弱的手臂，扫开一摊轻柔的雪，再次瑟缩着抱住他的腿。

水无濑木没有动，孤冷的像是一棵刚死的树。

“水无濑大人，您的施舍是我的命……”安殊一撑开瘦弱的肩膀，破皮的小脸被冰雪摧残着抬起，无穷无尽的祈求从苍白的色里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