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短暂的一生中,见过无数生命在自己身边无声无息地消亡,有的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啼哭,他们不知道这世间原来是有光的。
她生来无父无母,无家无姓,于是给自己取名晏霄。
她未曾见过日月,但她在自己的名字里藏进了日月。
那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却也为万物带来了生机。
在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厄难之力并不一定只能带来厄难,毁灭,也可以是生的开始。
晏霄没有回答谢寻的质问,她将更加磅礴的力量推向谢寻。谢寻没有选择,不抵抗,便会被杀,抵抗,便是成为晏霄的棋子,成为她摧毁阴墟的一步棋。
他已经身在局中,没有了退路。
轰然炸开的余波让两个天眼猛然一震,漩涡不断扩散,两个天眼竟缓缓合二为一。火海涌动着吞噬一切,阴墟十殿尽皆坠入火海之中。
整个空间不断扭曲、坍缩,而海眼却在不断扩大,它已经吞没了整个阴墟,似乎仍不满足,要将这个人间都吞没进去。
谢寻惊惶地向上飞去,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漩涡。
却在这时,一剑东来,清光如月,照亮了黑暗。
那是没有杀意的一剑,却也让人避无可避,就如日月光华,无处不至,极尽慈悲与温柔。
——谢枕流的破月剑!
此剑无锋,不为杀人而出。
养心百年,养剑百年。
此心名为慈悲,此剑名为——万物生。
那道清光填满了天眼,浩然一剑分海断浪,斩断了漩涡,遏止了阴墟扩散的趋势。
谢寻的身躯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在清光里向下沉去,向漩涡深处坠落。
谢寻抬起眼,看向陡然亮起繁星的夜空。
天衍罗盘于海眼之上展开,群星闪动,点点勾连,形成一幅璀璨浩瀚的星图,散发出震慑人心的光芒。
一个高大修挺的身影立于群星之下,眼眸灿若繁星,他双手结印,修长的十指牵动天机,扼住了一丝天道法则。
“阵启——星动!”
霎时间,星沉地动,天衍罗盘借星辰之力向下压迫。
谢寻眼中被剑光与星光填满,恍惚间想起了拥雪城万年不化的雪色,他一直以为那里只有冻彻肌骨的寒冷,可此时却从这雪色中感受到了生机与暖意。
冰雪的尽头,是春天啊。
他忽然想起父亲佝偻的背,粗粝的手。
想起那一天清晨醒来,摆在床头的松木剑。
想起那几个夜里梦中,父亲躲在院子里磨剑的声音。
——阿寻以后一定会成为和剑尊一样了不起的剑修。
父亲布满风霜的脸带着骄傲的笑容,他发自内心地这样认为。
那个卑微的杂役,尽己所能地给了他最好的一切。
而他却将之视为耻辱与烙印。
——谢寻,有我在,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
——夫君,天冷了,记得多添衣。
——父亲,你能不能在神霄派多留几日陪我?
他也曾拥有过许多真心……
是他自己辜负了……
谢枕流的剑不为杀而出,这一剑也杀不了谢寻,但谢寻的剑心却碎在了这一剑之下。
他此刻终于意识到三十年前谢枕流对自己的断言没有错。
他剑心驳杂,永远也无法证道,而炼化剑魂而成的剑气,终究是徒有其形。
原来……错的是他自己啊……
直到生命的尽头,他才意识到这一点。
“哈哈哈哈哈……”谢寻凄厉的笑声从星阵之中传出,憎恨、痛悔、明悟,这无垠的大海,吞没了一滴泪。
看着缓缓归于平静的海面,空吾尊者失神问道:“谢寻死了吗?”
死在晏霄的谋算,公仪徵的封印,谢枕流的破月剑下。
曦和尊者叹息一声:“吾道有缺,今日方悟。放任阴墟存在,是道盟之过。”
那是邪修的地狱,是无序混乱、阴暗罪恶的角落,是不属于人间的鬼界,但不能否认,出生在阴墟的鬼奴,都是活生生的人。
只是活下来的,最终也被逼成了鬼。
空吾尊者黯然叹道:“但是若没有厄难之力,又有谁能解开这阴墟之祸。”
曦和尊者道:“谢寻已死,阎尊应该无恙吧。”
黎缨皱起眉头,看向空中那抹青绿,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忽然,视线中的青绿如一片绿叶凋零,缓缓飘落,另一个身影向她飞去,将那片落叶接在了怀里。
那片落叶如此单薄,几乎没有一丝重量,公仪徵小心翼翼地拥着她冰冷的身躯,颤着手抚上她鲜妍的眉眼。
那双清亮的凤眸倒映着他的面容,好像用尽了力气想要记住他的模样。
“公仪徵……”晏霄轻轻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