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墨色的学习结束后就是小年，范丰盈给木畅的假期从小年开始，到大年初六结束，因此明天一早从昱城回清水市，木畅不是回丰盈理发店，而是直接回家。

在电话里，苏青知道木畅具体的回来时间后说要来接她，木畅没有拒绝，说完这件事情之后，苏青又问木畅今晚吃什么，木畅说是约了和几个同学一起吃饭。

当听到木畅这句话的时候，苏青沉默了一下。

木畅懂得苏青的沉默，她是不想让她在外面乱花钱，也不想让她太早的学会和那些好家庭出来的孩子那样吃喝玩乐，哪怕木畅在桃源镇医院歇斯底里的和苏青说出那句我们没有不一样，但是在苏青根深蒂固的思想里，他们就是不一样的。

木畅是一个没有资本的人。

对于苏青的这种想法，木畅没有再去解释的欲望，她知道苏青最终还是会把这句话说出来的。

苏青的确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听着苏青这句话，木畅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笑了一下。

墨色是一个专门做美容美发的培训机构，这里处处有镜子，除此之外，为了更好的把人找的漂亮一点，这里的灯光很有讲究，它用的是柔光，比起其他的灯光，这种光能够把人找的更漂亮一些，然而在这柔和的灯光下，木畅看到了自己冷若冰霜的脸。

哪怕不是面对面，木畅发现自己也很难在对苏青笑得出来，可是她可以伪装自己的声音。

在第一次听到苏青和自己说这样的话时，是木畅第一次把自己的工资上教的时候。

为了能够给自己买书，木畅给自己留了一百块钱，这件事情木畅没有瞒着苏青，而后苏青拉着他说她不要学坏，这是太过平常的叮嘱，木畅深知苏青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在这种平常的叮嘱中，木畅置身事外的感受到一种潜移默化的规训意味。

父母教导孩子不要乱花钱并没有什么错误，可是这种教导摆在木家，其实是一种欺软怕硬的行径。

如果是过去，木畅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的话大概是因为厌烦苏青这种没有用处的好意与关心，木畅总有想要去救出来苏青的老毛病，可是那一天她刺耳的反问并非因为老毛病犯了。

木畅只是在做一个小小的实验。

听完苏青的话后，木畅反问了苏青一句：“妈妈，爸爸现在在做什么？”

木海能做什么？

无非又是记吃不记打的钻进了哪个麻将馆不亦乐乎。

木畅问这句话的潜台词意味太过明显，她知道苏青听得懂，但是她却生怕苏青听不懂似的，一句句掰开来问她：“爸爸拿着我赚的钱去打牌，你为什么不管管他呢？哦，我知道了，你管了，但是你管不动，妈妈，这笔钱爸爸能够拿去玩乐，为什么我不可以呢？”

木畅的话极为刺耳，但是她问的那样天真无邪，苏青知道她是故意的，可是她无可辩驳，她既管不动自己的老公，也管不动自己的女儿。

她唯一能够管动的那个女儿已经死了。

是木畅亲手杀死了她。

听到木畅的反问，苏青用的是沉默来作为回答，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木畅的问题，然而在这沉默里，木畅第一次以旁观者，以非苏青女儿的身份看清楚很多事情，那就是苏青并非不知道如何作答，但是她既不愿意直面自己的处境，也不愿直面自己的所作所为和木海其实别无二致。

你叫不醒一个装聋作哑的人。

木畅不至于为了一顿饭而觉得自己在享福而抱着巨大的负罪感，无论是自己挣脱牢笼的过程，还是范丰盈的经历，都叫她明白，错不在他们。

想要靠近美好，不是错误。

这一次，木畅没有再去反问苏青这样的问题，虚与委蛇的说了声好之后，木畅把手机放回了包里。

诚如在范丰盈面前表露出来的不择手段卑鄙无耻那样，木畅不愿意再用这些所谓的善良去为那些真正卑鄙无耻的人买更多的单。

她从来没有一刻比此时此刻更加深切的认识到什么叫做压迫，什么叫做剥削。

木海在剥削苏青，而苏青，是在剥削压迫她的孩子。

剥削是不可能消除的，它们只是从一个人身上，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准确的说，是从一个弱者，转移到了另一个弱者身上。

看着镜子里冷若冰霜嘴巴上却问和回答说好的自己，木畅发现自己终于学会了如何同苏青说谎，同父母说谎这件事情并不是木畅这一个孩子的独创之举，只是木畅的悲哀在于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对苏青诚实的机会。

然而是否能够对彼此诚实，这对于苏青而言不太重要，对于此时此刻的牧场来说，也已经不太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