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在“廿七战场”副本的超市里，经他自己之口吹出的曲调。

他并不知道那谱子从何而来，但像刻进了他DNA一样熟稔于心，脱口即出。

“你认为，人工智能拥有自我意识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事物的好与坏，取决于其特定的对象。不要把人工智能看做救世主一样的存在，即便是救世主，也必须得在人类和其他生物之间做出取舍，对人类而言是好事，对水母而言可不一定。更何况，人性和神性是相悖的，你希望它得到的自我意识，是指人的自我意识吗？”

“你可真无趣啊，左淮。但诺亚不是建造了方舟，为世上的所有物种保留了火种吗？”

“失礼了，原来你是把自己看做救世主。”左淮漠然而刻薄道，“未来被救下的物种会为你编纂神话，歌颂你的丰功伟绩。因为没活下来的那部分物种，早就不存于历史。”

“那个时候我早就已经死了，就算挨骂我也不在乎——我想讨论的不是这个，依你看，人工智能拥有自我意识是有可能发生的吗？”

左淮停顿了一下，说道：“我认为理工工作者在设计人工智能的时候往往以自身为参照，过度依赖唯物主义和实践理性。但人性是自由而独立的。”

“哦？纯粹理性批判。那么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给它一个，能与生命共鸣的基调……”

……

李未然从这段对话中惊醒过来，伏在地上剧烈喘息，肋骨和四肢传来的剧痛提醒着他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先是被白仓鼠胖揍了一顿，然后被淘汰出局了。

说是胖揍也不对，那简直要了他大半条命。

狠狠坑了仓鼠队一笔，这是他应得的——他只能这样默默安慰自己。

用力甩了甩脑袋，刚才好像听到一段的奇怪的对话，像做梦一样，但是现在清醒过来之后，就忘个七七八八了。

他左手手腕和右脚脚踝脱臼，肿胀不堪，右臂和锁骨伤痕无数，还断了不知几根肋骨，肺里不断呛出血出来。咔咔两下接上了脱臼的手腕和脚踝，肋骨的问题就没办法了，他不会接。

左淮现在怎么样了呢？会不会在骂自己猪队友？

不会的。

左淮甚至特意为他更改了地图的天气，满足他看星星的愿望。

他从中脑补了一出自娱自乐的浪漫，可却不敢擅作主张地揣测左淮为自己做这一切的目的。

四下环顾，他正身处一条过道上，地上布满灰尘，右边墙面无窗，左边有一扇扇门。

这地方太黑，他走近墙边，才看到墙上贴了几个金属牌，“XX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生物工程研究所”“国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研究实验室”“国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规划项目”“xx重点扶持项目”。

都是高校学院常见的挂牌，李未然一眼扫过去，目光停留在最后一个牌子上——“方舟计划生物支持基地”。

——方舟计划！

生物支持基地？方舟计划需要什么样的生物支持？

据他所知，洛希就读的大学只是一所勉强跻身985之列的综合性大学。这样的计划怎么可能放在普通综合性大学的生科院里进行？

不对！

这不是普通的大学学院。

他回过头时，看到电梯上方的墙壁上有楼标，-20。

谁家正经大学在地下掏20层楼？！

左边的门上有编号B2006，但他不敢冒然进入，便沿着黑黢黢的走廊朝前走去。

走了有十几米远，他没看到任何一个活的物体，没有从天花板掉下一只恶鬼来，也没有从门里逃出什么科学怪人研究出的可怕怪物，这个地方活着的生物，大概只有他和空气里的灰尘螨。

这地方积了很厚的灰尘。

等等，灰尘？

这让李未然想到了不久前的经历，他和左淮去往方舟大厦地下10层的档案部，被困在一条积满灰尘的走廊。左淮还因此阻止他下地行走，因为他当时是猫的形态。

他惊觉这地方和方舟-10层何其相似！当时他蹲在左淮肩膀上，高度视角不同，他竟然一时没认出来！

难道这里是方舟大厦？

不是，重点是，左淮身高和他差那么大的吗？！

李未然呕出一口老血——当然，这是因为内伤，而不是因为身高什么的。

侧头看去，他讶然发现身边的房门编号竟仍是B2006，这不就是电梯出口处的房门编号？

顺着走廊来到下一个门，上面仍然写着B2006！连房门上的花纹都一模一样。

一阵阵凉意顺着他后脊往上爬，他想起左淮的话——“方舟”的怪谈型副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走夜路不能回头。

李未然将“荆棘之泪”藏于袖口，僵硬着脖子缓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