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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溪诡谈(166)

作者:野狼獾 阅读记录


“倒也有些道理。”老包点头道,他内心确实觉得文彦博言伪善辩,心逆而险,然而却又是个大明白。大宋确实如他所言,一直都是君臣共治的格局,官家借用天文就是要破坏这种格局,是失信于臣的表现。

“为了点醒陛下,老拙便找到了当世的圣手木圣喻皓,又在中牟的古柳冈里建了一处山庄。与他合谋了两京出帽妖的旧戏。群臣有不少参与其中,文路公便是知情的。”

文彦博一边点头,表明他也是一份子。

“哦哦……那便是三十年的事了?”

“当时我见过帽妖图纸,是用细线牵引,可腾起烟雾,不可说不妙。”

“然而我听那见到帽妖的人说,如今的帽妖与当年并不相同?”

“是大不相同。那喻皓后来,必然又参悟了什么地方,可惜只传给了他的孙子喻景。喻景又归了弥勒教。”

“所以……所以文相就想要拍内应进弥勒教?再辗转得到那帽妖新法?”

“包希仁猜测,大半不虚。”文彦博颇自豪道,“我在贝州时见那弥勒教颇有装神弄鬼的本事,便有心用他们替代旧日的帽妖,毕竟那时喻皓已死,也访不到他的后人。官家用司天监星象奏报,强推三冗变法又迫在眉睫,我与晏公相商,不如用现成的弥勒教来‘劝诫’一下官家——天命不可乱用,否则必遭其乱。”

“既然告诉我这些,那必然还有事?”

“正是。”文彦博道,“如今之事,眼看那客星就要消失。弥勒教倒是……”

“倒是该顺势剪除?”包拯问。

“非也,”文彦博摇手,“若不是这里面有一场君臣间纷繁难定的对弈,我们今日也不来。”

“何谓纷繁难定?”

“可知道官家又要用那玉清宫的天书了?”

“我听中贵人言讲,官家要在玉清宫做罗天大醮,再请傩师做一场傩仪,可是此事?”

“若只是跳神傩仪或者罗天大醮倒也无妨,然而官家要用玉清宫天书平妖。这是不可凿穿的大防。”

“既然天书都是王钦若假造的,那借天书镇妖也无非是一场戏,做给天下人看罢了,如何说破大防?”

“确实只是给天下人看的。其实那玉清宫藻井里悬挂天书,也并非真品,只是后来抄写的,王钦若手书的真品已然被章献太后送到地宫里去配先帝了。然而官家此举,颇值得我等思量,所谓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文相公是怕,天书无用?”老包装糊涂道。

“谬也,恰恰是怕它有用。我看那客星极可能近日就要消失,现在祭出天书,岂不是全归于天书之功?”

“那又如何?”

“如何?从此那话儿就不是悬在玉清宫里的伪书,而是悬在我等头上了的刀剑了。君臣相敬的本朝国本,又要崩坏。”

文彦博把肚子里弯弯绕终于说了出来,他担心的是官家拿出天书后那客星消失,从此天书又重获神性,君权借助神权无限扩张。士大夫阶层就又无法靠微言大义来制衡。他考虑的确实有些多,官家此时拿出天书,肯定没他想的那么深,只是临时抱佛脚,想稳住岌岌可危的人心罢了。

包拯终于知道了这二位的终极意图,在他们心中,朝廷不是第一位的,君臣之间的博弈才是优先的,文彦博刚才分明说了,大宋的国本是君臣互敬的传统。为此甚至不惜国家面临万劫不复,也要想借敌人的手把《天书》一劳永逸地毁掉。他们大概是评估了形势,认为再放弥勒教残余一马,让他们为自己所用一次,在弥勒教得手毁掉天书后再行剿除,对士大夫阶层最为有利。

毕竟,晏殊刚才是穷凶极恶地自比伊尹、霍光。文彦博也毫无惧色地对官家说过,官家不是与百姓共天下而是与士大夫共天下。他们的脑回路都是差不多的,所谓国本就是官家得敬着他们,不听就是国本动摇

在包拯看来,他们的政治主张并没太大错,政治需要制衡,不能一言堂。然而可恨的是,他们为了这份理想,宁可将朝廷推到一场走钢丝般的冒险中,尤其这场冒险的赢面,并不大。文彦博也很清楚这场博弈中掺杂了辽国的势力。

大堂里一片死寂,三个人僵持着。人影在摇曳的烛光照耀下,在四面八方舞动,气氛格外诡异。包拯没有急着表态,他在思忖对策。

“如何?包希仁有什么话讲?”文彦博耐不住性子,开始追问,显得胜券在握。

“文相公可知道,那天书固然是假祥瑞,此时也是可以稳住人心的柱石。若是放任弥勒教再发难,毁了这天书,后果不堪设想。”

“如何不堪设想?”晏殊颤颤巍巍道。

“晏公须知,这其中不止是弥勒教一伙,还有辽邦的势力。若是辽邦趁我大宋人心崩坏时,再以天命不再为理由,用兵南下,岂不是后果不堪设想?”

包拯这一问确实问到要害处,到底是群臣间长远的制衡重要,还是国家立即要面临的危险重要?那样才是国本?

“包龙图所虑的,我也自有分晓。”

“愿闻晏公高见。”

“借贼手毁掉天书,乃是一得。然而北兵可能借人心混乱之机南下,却是一失。包龙图可是这个意思?”

“正是。”

“然而,若趁贼手引得陛下疑心,将那丘八狄青一并除掉,从此我大宋重回就是二得。如此我大宋又重回以文治武的祖制。便是以二得换一失。陛下经此一事,也就不会再动,以星象乱朝政,以武人制士人的心思了,从此也就太平了。”

“这……”

“包龙图且慢,听老拙我说下去。我也看了进奏院邸报。虽见北兵调动,也停了榷市,却没见到辽邦北府兵马南下。未见塞外马场军马聚集。昔年辽国用兵,都是从开春准备马匹,整治兵器,必然有些动静,然而今年已近七月,却并有用兵的迹象。可见,即便要南侵,今年也已经来不及。若等到明年开春再动刀兵。想来以包龙图的手腕,怕是早就把弥勒教剿灭,人心怕也早平复了。那辽邦知道我大宋无懈可击,也自然开了春夜不敢再出兵?”

“呵呵呵,不错不错,晏公三朝元老,见多识广,所言有理。”文彦博附和道,“包希仁担心的无非是人心恐惧。然而自正月起,弥勒教搞出的那些谶语童谣,一时间确实人心惶惶,可惜到了四月,却只是酒肆茶楼里,百姓津津乐道的故事了。呵呵呵,人心善忘,尤其这些不读圣贤书,不闻天下事,只求温饱,浑浑噩噩的市井匹夫,都是些乌合之众。所谓人心变乱可能撼动朝廷根基,妄言了。哈哈哈……根基从来不是升斗小民,是我们这些人。我们不乱,天下就不会乱。”

“文相公此言差矣……”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文彦博和晏殊一起大惊失色。这里竟然还有第四个人?而且这个声音还那么熟悉?

佝偻着直不起身子的狄青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怀良紧跟在后面也出来了。

晏殊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脸色煞白,惊得唾沫从嘴边滴落也没发现。

“狄某一介丘八,蒙晏公看重竟然身居二得之一,愧不敢当。不敢当。”

狄青向晏殊作揖。老包恶狠狠看向怀良知道是他自作主张,最近他身边自作主张的人太多了。不过转念一想,怀良是个懂是非通道理的,或许狄青还就是破解之人。

“我刚才所说文相公此言差矣,实则想说的是升斗小民最不可轻忽。老夫半生攻伐,最清楚人心崩坏,就是崩坏了,从此不可收拾。当年官军与西夏铁鹞子交战,无非一阵而败。就是人心崩了。都说那西夏兵周身瘊子甲,不须火炼,冷锻而得,箭矢不入。所以不等交战,只对阵,军卒人心便怯了五分。这样的军阵一冲也就跨了。即便将帅知道厉害也无用,因为千万兵卒的心防破了。军阵如此,一国民心岂是儿戏?若人心崩坏了,都以为大宋天命没了?如何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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