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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堂(170)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第127章

“是不笨啊。”

李重润呀了声, 分明挖苦他。

武延秀兴奋的不得了,面色发白,颧骨上却涨起一片潮红。

想他那死鬼阿耶在时, 为儿孙计深远,便一心把武延基塞进主客司,管番邦使节交往, 偏被武三思拦了几回,说武延基不通番邦语言,全靠翻译穿插, 要闹乱子。

过后又想塞进鸿胪寺,虽次一等,亦是外事。

神都滞留各国使节三五百人, 有富贵或贪恋富贵的, 买地盖房子,娶唐女为妻,也有在故土惹了官司麻烦,十余年不返的,人口既多, 磕磕碰碰总有摩擦,便是鸿胪寺居中调停。

也是武延基不争气,几次三番闹笑话, 便作罢了。

后头武延秀琢磨养马,起意便问郭元振意见,论及国朝的马匹储备,寥寥数语, 便听出突厥与吐蕃之凶蛮无耻,及西北、西南边境面临的巨大压力。

拔了突厥!

那是什么旷世大功?

给个羽林将军都委屈了, 大将军才衬得上!

最了解突厥的唐人,正如最了解吐蕃的郭元振,只要他一朝还朝,就能在鸿胪寺乃至春官主客司掌一方事体。

这仕途的起点,可真了不得!

“您这话,能落在纸上么?”

他探究地望着李重润,有点拿不准。

李重润嘿地一声笑,惹得武延秀讪讪往回找补,“臣又僭越了。”

“那倒不是,”

李重润抚着膝盖慢慢与他拉扯。

“郡王是柄利刃,我却继位遥远,当下无权,郡王有此疑问也是应当。不过今人以史为鉴,应当记得当初,献帝以血书写就衣带诏,传给董承、袁绍,原是做个挟恩以报的凭证,过后却成了罪证。”

武延秀听了,握紧的拳头松开,偏头看他一眼。

“太孙思虑缜密。”

话里带着一丝欣赏服膺,甚至是惺惺相惜的意味。

李重润感受到了,回报以了然的轻笑,开宗明义道。

“这事儿不是闹着玩儿的,成与不成,只能顺势,不能强求。圣人是英主,当年开疆拓土,提拔起王孝杰、唐休璟、李多祚、韩思忠等等,原是好大基业,可如今年逾古稀,心性改变,比壮年天子更警醒敏感,怕儿孙夺权,又怕武将生变,轻易不肯用兵,凡事将就着过。局面昭然,于默啜这种人而言,便是攫取利益的绝佳时机。”

武延秀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了。

他眼里是个人的青云路,在李重润眼里,是通盘的考虑。

解决默啜,打散后突厥,已是迫在眉睫,他畏难失手,自有旁人可替换,和亲虽然只有一次,但国朝想往那头塞人,路子还多得很,使节、商户,甚至他陪嫁里的巫师、医生、工匠、侍卫……

“还有你的私马。”

李重润另有后手,慢悠悠瞥了眼他腰上的旧马鞭。

“——三哥这人真信不得!”

武延秀惊得倒噎气儿,转念明白过来,便咒骂武崇训上眼药。

“贩马虽犯禁,可臣并非只图银钱,一来,关中缺少马场,指望陇右、河西两处,常受突厥侵扰,产马规模不定,骑兵便不能扩充,打起来掣肘……”

“得了!”

李重润打断他。

“场面话不必多说了,犯法便是犯法,尤其是康国进贡的大宛马,每一匹都记录在册,我已细细查过,御苑并羽林的马,并无一匹报病报死伤,所以你到底从哪里寻摸了来?”

言罢微微一顿,旋即质问。

“是谁盗窃贡品,为你行了方便?至今有无繁衍孕育?”

这个问题尖锐,追根究底,顺势提起一条藤儿,便能召有司捉拿。

武延秀错后半步,这回笑的有点勉强。

武崇训也仔细,但对他总是打一半留一半,不舍得下杀招,这位太孙就难应付了,句句问在褃节儿上。

“太孙远兜近绕,原来是要逼臣就范?”

他敛着眉,满心抗拒,放肆惯了的狼崽子,被咬住要害,到底是慌了。

李重润心里有数,语气放的更软,甚至故意流露出轻视之意。

“你的私马场迟迟未能开张,拢共只卖出三数匹,涉案千余贯钱,且皆是卖于纨绔恶少,徒做炫耀……”

讽刺道,“鱼走鱼路,虾走虾路,卖给这些人,还用得着一来,二来?”

武延秀不敢发作,唯有讪笑不语。

李重润又道。

“其中两匹跌断了腿,杀马弃尸,唯有一匹尚在,按律细查,其罪也轻。”

话头一转,不等武延秀恼羞成怒,先打个包票。

“突厥事,你若肯尽力,我便担下马场,两千匹以下皆不论罪,如何?”

“——太孙当真?!”

对面的人挑起了一道眉毛,眼里迸射出惊艳的光。

又怕人返回,落字画押般追问。

“两千匹,是何意思?”

觑了觑李重润的脸色,也是自壮声气,故作深沉道。

“两京人多眼杂,不宜大规模驯养马匹,但臣不敢欺瞒太孙,既有心做这件事,怎会草草收手?实则臣另寻了块宝地,水草丰茂,夏季荫凉,并找了几个能干人帮忙料理,若顺利孕育,明年秋天当能产马百匹。”

“能产百匹大宛马?”李重润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武延秀挺胸。

“臣的本事,太孙往后便知。”

那副骄傲自得的神气,才下水的大白鹅般,把朴素的衣裳支撑得挺拔,已然忘了片刻之前,这还是他极力否认的罪行。

李重润笑了笑,更喜欢他了。

“那咱们说定了,多于两千匹,便得交由官营马场,照时价采买,不然你想干什么?私畜良马,与国为敌么?”

马与铁器,皆是军需,少少些许,借东宫庇荫,还能发点小财,数量既大,连东宫也担不住。武延秀不敢触犯朝廷的底线,咬咬牙讨价还价。

“时价?市面上偶然出一匹两匹,是一个价,待一年产出数千匹,那价码儿堆起来,可有些吓人,您肯认么?”

管紧了的野驴,天天就想尥蹶子,真是欠收拾。

李重润有心给他做规矩,慢悠悠道。

“卖与朝廷,自是不容你发大财,可与朝廷做开了买卖,别的好处尽多,我给你指条明路,突厥人野蛮,不懂香料珍贵,我们唐人,只要东西好,就肯给高价儿,尤其宫里采买——”

眼瞅着他,意在言外,全是敲打。

武延秀吃软不吃硬的脾气,紧张地鼻尖渗出汗珠子也不肯求饶,愈发硬挺了脊梁骨,坚持道。

“好东西可不就该开高价儿?世人都说,买的没有卖的精!”

李重润简直气得笑了。

难怪武崇训说他少年心性,眼中所见,唯有与人怄气而已,难当重任,可大局当前,偏是他顶了雷,却是非用他不可。

懒得与他打口舌官司。

“番子拿马匹当宝,你想偷学驯养的手段,都难,但土地上,大海里,稀奇古怪的香料,他们胡乱糟蹋。你去了那边,只管多多收集,檀香、沉香、龙脑、广藿香、没药、乾陀婆罗,分量既小,携带方便,带回神都来——”

来回翻了几遍巴掌,下鱼饵引诱。

“百倍利我不敢说,五十倍是有的。”

“有这好事儿?”

武延秀一听,既惊且喜,忘了正跟人逞能,脱口便问。

自言自语,“怪道儿胡商有钱。”

李重润对他这个反应还算满意,摇头道,“你呀——”

端起茶盏润了润唇。

“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若有这么好的哥哥,今时今日便只用藏在人身后做个纨绔,何等简单?”

武延秀大大皱眉,恼恨地向窗外望去。

原来这贩香料的主意又是武崇训出的,难怪格外叫人倒胃口。

两人说了许久,外头天都黑了。

临窗的地方寒浸浸的,阴风细旋,冷不丁拨弄来去,李仙蕙怕武延基腿脚畏寒,叫人拿羊羔皮来,指内侍跪着替他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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