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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堂(223)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所幸李重润唯有爵位,并无实职,想胆大,妄为也没个抓手。

“二哥信里大言不惭了?”

清辉摇头。

“结交边将云云,原难定论,但张娘子说默啜上表,指去年那二十匹娑勒色诃马乃突厥至宝,被叶护与淮阳郡王合谋盗取。他与叶护八拜之交,但国事至上容不得私情,已是挥泪斩了,请圣人下旨,准他再斩郡王。嗣王听了跳起来,担保绝无此事,宫苑门口高声喧哗,被府监逮个正着,摁在廷前杖责五十。”

“——啊?!”

瑟瑟两手紧紧握住围栏,闭眼忍耐阵阵眩晕,面色青白。

武延秀的消息怕了太久,久得几乎忘了,忽然提起来,让她愣了好一回神。俗话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那是自欺欺人,突厥狼窝,吃人不吐骨头,默啜连自己的叶护都斩,就算圣人不同意,也能先斩后奏。

杏蕊狠狠刮了清辉一眼。

这东西就是不如朝辞鬼机灵,默啜月前起兵,京里议论纷纷,都在骂他忘恩负义,唯枕园没人敢提。

他倒好!大喇喇捅进郡主耳朵里,不知安的什么心。

“郡主放宽心罢,嗣王皮糙肉厚,打几下不碍的。”

杏蕊扶稳瑟瑟,缓着声气儿慢慢道。

“蛮子颠三倒四,今日骂这个,明日骂那个,那叶护照理说,是他的相国、太子,竟为了栽赃咱们郡王,说杀就杀了,哪有定准?”

“嗯。”

瑟瑟用力闭了闭眼,努力平复胸中气血。

武崇训早早起好了奏折,告控鹤府勒索寺庙,操贱业敛财,污损佛门净地,且实为结党,一条条证据确凿,只因阎知微迟迟未归,才不得不按下了。

瑟瑟等不得,候着夏官职方司七品的书令史出缺,便填他进去。

起头不过点卯绘图,采购军械,这些时忽然忙得脚不沾地,日日天明方回,分明边境有事,不知西南还是西北,只仗着她有孕,句句隐瞒。

“淮阳郡王,如何?阎知微也没消息么?”

清辉正要开口,忽地面色一变,垂头退到旁边。

“阎知微疯了!”

背后有人沉沉应道。

瑟瑟急忙回头,便觉眼前骇然发花。

武崇训竟穿了件御赐铭袍,正紫底色金线重绣,文字一重重圈住蟠龙。

他是郡王,穿正紫合乎规矩,但从前连红袍都要她再三逼迫才肯上身,何况职方司中同僚皆无爵位,他这样突兀地夹在浅绿银带之间,岂非古怪?

一面想着,衣裳已抵近,果然卷着股冰冷陌生的气息。

“默啜起兵月余,兵行诡谲,每每出其不意,且似与吐蕃暗中联络,得了襄助,两边轮番偷袭定州、赵州、夏州、盐州,守将不堪其扰。且每到一城,便逼阎知微阵前舞蹈,也不知他怎么回事,穿着武周的冠带袍服,胡言乱语,跟突厥士兵手牵手唱《踏摇娘》。”

瑟瑟问,“只有阎知微?”

“他是我武家儿孙,难道抹了面唱戏?”

武崇训紧了紧领扣,听不出悲喜,但每个字都意有所指。

瑟瑟猛地一震,顿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是啊,不翻脸还有个指望,面子情儿总要装一装,既是兵戎相见,再留着武延秀的性命,只能是当质子,或是他不肯被推出来出丑,自我了断了。

余光里,永泰郡主府的火把燃到尽头,只剩下微弱的光。

瑟瑟粗喘了口气,头脑里嗡嗡的震动,胡思乱想。

武延秀不肯为名节送死,但守将见了和亲郡王求饶的丑态,会如何?阵前杀降,也算自古以来的惯例。

她蹲不下去,倚在杏蕊怀里抱住胸膛,只觉心口发闷。

旁人出事,家人总能得一纸告慰,嘉奖旌表,身死名在。武家子弟受外族羞辱而死,朝廷多半黑不提白不提,根本不认这个账!

夜风寒凉,吹起武崇训的衣角,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她突然觉得很无趣,哪怕再欣赏他的沉着,这上下也有些受不了了。

银蕨抱着黄铜汤婆子,她伸手去暖暖,视线游动,落在武崇训昂贵的铭文锦上,向来亲王才能穿蟠龙,他这件算额外加恩,她静静看了很久,方收回来。

学着司马银朱往常架势,端着两手,故作镇定地往回走。

知道武崇训的目光定然追着她,再不满,多半还是关怀心痛的,可她觉得像人家负荆请罪,荆条扛在背上,芒刺重重。

走了几步,眨眨眼想起来。

“踏摇娘……是粉戏?”

第165章

韦氏不喜民间曲乐, 道全是男盗女娼,从不曾召戏班到家表演,房州官眷结交京里来的郡王, 也不敢拿这些不上台面的东西来现眼。

所以瑟瑟只偶然在社戏上听过一声半声,知道是压轴曲目,小戏子边唱, 边往台下抛媚眼,换得银钗、戒指滴溜溜往身上扔。

“何止粉戏?低俗吵闹,惺惺作态, 勾栏里才排演!”

武延秀极之不屑。

“守将恨阎知微动摇军心,拿箭把他射成个刺猬,也打不断。不过突厥人惯来抢劫而已, 并不占据土地, 这回又是且打且请和,无赖行径!唯劫掠了陇右监马过万,更在阵前放话……”

“万余监马?”

瑟瑟眉头猛地一跳。

国朝存马不足三十万,马场一年繁育不过百匹,两相对比, 实在惨烈。

武崇训转过头来,一双眼泠然寒光,似要把她瞪个对穿。

“郡主不问问, 默啜兵临城下,喊的什么话?”

“嘶——”

瑟瑟周身飒然起了层鸡皮疙瘩。

武崇训伸手拉她进怀里,揉了揉小腿肚子,果然僵硬。

“风口上站半天!”

杏蕊忙道, “可是呢,这月份当真吹不得冷风。”

“我不在, 你们几个心神就乱了?这高楼上是郡主当来的么?”

武崇训的目光冷硬如刀,丝毫不留情面,分明嫌她多嘴。

杏蕊呼呼重喘,简直不敢抬头。

银蕨、凤尾才选进来,没服侍过两回武崇训,往常嬷嬷教导,都说郡马和蔼可亲,结果是这样,吓得两股战战。

武崇训便命清辉叫檐子来,打横抱起瑟瑟下楼。

回房安置在碧纱橱里,四面明灯围拢,照出瑟瑟浮肿的眼皮,这一胎折磨得她不轻,睡眠饮食都很艰难。

武崇训痛心不已,偏是这要紧时候临产,床头坐着,依依嘱咐她放心。

“头先只关太孙一个,当真凶险,要进言也难,如今大家在一处,嗣王虽毛躁些,还有永泰郡主把住舵,况且雨露均沾,圣人便有怒气,大家分分,就是毛毛雨了,不碍事。”

瑟瑟嗯了声。

武崇训的蹀躞带垂在在眼前,青玉的质地,犀牛角框住玉版,和银刀子撞得锃锃作响,正是从韦团儿送她的叮当七事上淘换下来。

去岁情热,两人一刻不肯分别,他便拆了这个挂在身上。

“我阿耶、阿娘,我二姐,我……”

瑟瑟伸手拽着玉版,流下泪水。

武崇训握住她手在掌心,也感事态泥沙俱下,忽地什么都变了。

就连他对她拳拳心意,也不复初时模样。

唏嘘苦笑,誓言一语成谶,人这一生时日长久,什么都会变。

“不是你说,驸马掌帝王副车之马,身家性命都要交代吗?你放心,有我在一日……”

瑟瑟心头大乱,喉头哽咽说不出话,唯有攥住玉版猛地一扥,泪水稀里哗啦滚落,分明是不肯拿他去换别人的意思。

武崇训便住了嘴,反手握她片刻方道。

“衙门里事情没完,我保证,孩子落地一切都好了。”

明知都是托词,瑟瑟只得答应,眼睁睁看他去了。

瑟瑟闭上眼硬去入睡,她们几个愁肠百结,别说睡觉,连换衣裳的力气都不够,就聚在后廊上大眼瞪小眼地发呆怔,才说吃两口,天就亮了。

“外头定是出事了,我们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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