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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堂(8)
作者:青衣呀 阅读记录
“李家宗亲里头,谁的府邸最简薄?”
张易之一笑,“圣人猜都猜得到,自然是皇嗣当年做相王时的旧宅,其实他手里有钱,就是不舍得花。”
“那庐陵王府就照相王府的规格来,一架珠帘,一把椅子也别多给。”
张易之无语,李显回京半月还未得传召,据宋之问说,惶恐得夜不能寐,口角生疮,几度落泪要回房州去。
他苦笑,“臣不敢替庐陵王求情。”
“你长久在朕身边,韦氏固执,定要寻机攀扯你,你要是胆敢……”
提起韦氏,堂堂女皇竟赌起气来,张易之忙不迭答应。
“臣这一向不出宫去便了,朝夕就在琉璃亭。”
女皇这才消了气,转身望向侍从队列,颜夫人不在,上官才人也不在,要问的话,一句两句传不清楚,她啪地一声折断了蓝雪。
“叫洛阳令来!”
李显说是悄然回京,实则这神都并无一件事能得机密,洛阳令正是张易之的堂弟,一早得他嘱咐,来时不等女皇询问,便双手奉上卷轴。
“臣得了府监吩咐,早早预备下十院宽窄,六七重院落的地块,预备供冬官修葺庐陵王府,只等几样细处敲定,便可开工。谁知前日晌午,庐陵王手持这份图例亲来臣衙署,叮嘱臣一切从简,只要三十二分之一坊地方,折算下来,十余亩地,将将合四品官员定例而已,又说……”
他瞟一眼女皇面色难看,头越垂越低。
“说什么?”
“说,他暮年回京,养病而已,又是前朝废帝,不必再与朝中官员往来,因此宅邸无需设置中堂,斗拱帘幕等等亦一概免除,地基也不必垒砌堆高,省出地方,将好多种果蔬……”
女皇展开卷轴飞快扫了一遍,面上骇然变色。
原来堂堂一座郡王府,过半面积皆被标识为果蔬园,还煞有介事地区分出桑田、稻田、鱼塘并灌溉水线、鸡笼狗舍等。
她哼了声,拧眉再看,果然既无山形水势,又无亭台楼阁,光秃秃清淡淡,不用比相王府,简直赶上太宗朝出名简朴的魏征府邸。
她扬手把卷轴扔回洛阳令怀中。
“他是要退隐于洛阳,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躬身稼穑吗?”
“仿佛是有这个意思。”
洛阳令哭丧着脸,“庐陵王还托臣采买牛羊……”
“荒唐!”
女皇轻声叱骂,语调中的疏远不屑犹如钢针,扎得洛阳令往后错了半步。
她并不在意李显乔张做致,反正这个儿子没本事,就算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不过就那么二两以退为进的能耐。
但前有武三思、武承嗣比照,后有李旦映衬,他太无能懦弱了,倒显得她识人不明!
“不许听他的,先照着……”
女皇想了想,大手一挥,“先照太平公主府的例子罢!”
“这……”
洛阳令的太阳穴疼地咚咚跳。
太平公主深得圣眷,在神都有三处府邸,在长安有四处,其中单是神都尚善坊那处,便是屋宇连栋,风景独好。
要说按照如此超高标准建造庐陵王府,那上元节前无论如何不能完工,而且道政坊已经拆除的地方远远不够,还得再拆进德坊,到时候两坊百姓过不了年,聚众闹起来,地官、冬官高高挂起,只有他来拆这个烂鱼头。
“不着急,叫冬官慢慢儿拆,慢慢儿盖。”
女皇秉政多年,一望而知各衙署推诿怕事的疙瘩,方才发泄一通,心气儿已然顺了,便随口指派。
“驿馆闲杂人等太多,你把旁人挪开,另外安置,叫他们一家安生住罢。”
“是,臣奉命。”
洛阳令点头如捣蒜,腹内却道,这到底是要叫人家舒坦住还是赶紧滚。
女皇瞅着他笑,“朕的话,别等他打听,你一五一十说给他。”
第6章
韦氏很懂礼节,隔三差五邀约宋之问到驿馆饮茶,皆是瑟瑟作陪。
闲聊起来,原来宋家祖籍汾州,兄弟三人都有才名,尤以宋之问冒尖儿,年近弱冠即已取中进士,一手五言应制诗靡丽妩媚,神都贵女人人传颂,这才入了张易之的法眼。
“我们家实则前朝旧主,圣人的手下败将,烂在山根野地十几年,既然有命回来,非得问清楚是谁有大恩于我家,然后肝脑涂地,才算报答。”
韦氏滔滔不绝聊了一下午,忽然话头一转。
“旁人必没这好心,唯有——府监?”
可惜这小主簿很沉得住气,斟茶自饮,并不接招,韦氏只得悻悻续下去。
“举国传颂府监的风采,我在房州亦有耳闻,没想到迟迟无缘相见。”
但他还是搪塞,悠悠替张易之谦虚。
“论形貌潇洒,府监哪比得上高阳郡王?俗话说丈母娘挑女婿,王妃有三位小娘子在手,尽可以慢慢挑拣神都最英俊的儿郎。”
韦氏摸不到首尾,再次试探。
“李唐优待隋室,历代都有弘农杨氏出身的妃嫔,若非杨氏裙带,也不能成就今日之圣人。我不图别的,三个里有一个匹配新主,就阿弥陀佛了。”
宋之问扬了扬唇角,感叹这位失势妇人胃口恁大,太平何等得宠,不过下嫁圣人远支,她这才刚从土旮旯地爬回来,就敢肖想做未来天子的丈母娘!
“圣人登基以来,数次大封武家亲贵,如今王爵逾百,伯父、兄弟、从兄弟俱为王,诸姑姊俱为长公主,连早夭之子亦拨发重金,大张旗鼓重修陵墓,加建神道,但却迟迟未定立储君……”
他其实也很好奇李家打算如何成事,遂装出一副恳切的样子交代。
“……不瞒王妃说,两京仕宦都打着从龙的主意,想看准了下个重注。”
“圣人究竟属意于谁?”
韦氏单刀直入截断他话头,“圣意你不敢妄断,京中高门想把女儿嫁谁,你总知道吧?”
宋之问有兵来将挡的从容,被人这么冲了一句,还是耐心地微笑。
“其实大家都是猜,要说爵位最高,与圣人血脉最近,那自然是魏王武承嗣与梁王武三思,两府拢共养大五个儿郎,连贯序齿……”
宋之问摊开手,还是摇头,“可是五中选一,难呐!”
五中选一难,二中选一还没准头吗?
韦氏如今虽破落,到底当年做过月余皇后,挥斥方遒,指点过江山,眼下更急于探知魏王、梁王两府在女皇心中孰高孰低,被他这般再三敷衍,终于煞不住气性了,重重顿下茶盏,不冷不热地哼了声。
宋之问忙请罪似地添上新茶,双手捧着茶盏奉高,赔笑道。
“王妃怕是忘了,庐陵王出京之后,李唐还有一位旧主……”
“——胡说!”
韦氏的眉心陡然拧紧。
“我夫君行三,李旦行四,长幼有序。再者,我夫君做皇帝月余,下诏二十七道,提拔臣子,增设爵位,抚恤百姓,这才是当皇帝。李旦呢?从没上过一天的朝,甚至不能出入宫廷。”
宋之问忙不迭点头应和,“王妃所言不错,李旦确实从未秉政,但真正的李唐末代君主仍是李旦。”
韦氏冷冷一哂,不快地打断他。
“主簿信我,我这小叔,不过是添头、傀儡,无关紧要!”
“是是!”
宋之问被她劈头盖脸一通训,腹内反生欢喜,因掂出了韦氏的分量,这趟回来并非如她所说只有随波逐流,仍是有期待的。人,不怕没本事,就怕没目标,他笑眯眯哈着腰道。
“王妃所言皆是正理。不过有一件事王妃可能不知道?”
“有话快说!”
宋之问撇嘴一笑。
韦氏的底细他打听的清清楚楚,出身高贵不错,姿容明艳不错,性情勇毅也不错,三条加起来,在高门贵女中就算很突出了,但她于政事朝局并没有独到见解,不然当初,李显也不会授人以柄,闹出‘以江山赠送岳丈’的大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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