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霓虹夜(108)
作者:姜厌辞 阅读记录
虞笙垂下视线,掌心渐渐收力,程鸢走后,她还保持着同一姿势。
那通电话最后还是没有拨出去。
在她看来,已经得到了最重要的答案,其他问题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穿堂风凛冽,她站在巷口,身体快要被劈穿,大脑浑浑噩噩,听觉依旧清明,反反复复响着那六个字。
——“她已经不在了”。
虞笙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狗酥酥,每天放学回来,它都会循着气味跑出屋子欢迎她,尾巴高高翘起,乐此不疲地在她脚边打转。
后来有一天,小舅妈告诉她酥酥不在了。
那时候她的年纪还太小,天真无邪,看待事物都停留在最为浅显的表面,总是认为死亡里自己很遥远,以至于当时听到那句话的第一反应是酥酥从这个家里离开了。
是不是因为昨晚她对它吼了一声,让它伤心了,它不愿再跟自己做朋友了?
虞笙难过自责了很久,直到有天晚上小舅舅的朋友喝醉了酒,口无遮拦地说到前几天的那顿狗肉有多好吃。
她的心脏在一瞬间差点跳停,“什么狗肉?”
小舅妈的心虚眼神告诉了她答案。
虞笙心跳渐渐恢复到正常节奏,伴随着一抽一抽的拉扯感。
原来它不是走丢了,也不是因为她无端对它发火,才选择离开她的身边,它是再也回不来了,皮被人削去,留下的模糊血肉被人吞噬进肠胃,到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空气仿佛被切割成两半,一半欢天喜地地进行着无数次的推杯换盏,另一半如同冰天雪地一般,僵持不下。
虞笙强忍住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冷冷看向小舅妈,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朝她怒吼:“你怎么不去死?”
在小舅妈的添油加醋的委屈下,两天后,这事传到了外地旅游回来的外公外婆耳朵里,外婆没有指责她没大没小,而是将她抱在怀里,先是轻声安抚了几句,然后才说:“我知道我们笙笙很生气,但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尤其是咒骂人去死的话……能活着,总归都是不容易的。”
外婆的话太深奥了,当时的虞笙没能听懂,直到现在也还处于似懂非懂的地步,其中最让她困惑的是活着不容易,那死亡就会是一件容易的事吗?
虞笙跺了跺发麻的脚,摁下孟棠的号码,电话一接通,便省去一切黏黏腻腻的寒暄,不留任何空白余地道:“我现在去车站,买了最近一班回杭州东的车票。”
半口气息卡在嗓子眼,她缓了好一会才问,“你今晚能回来吗?我们见一面。”
孟棠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霓虹灯光近乎晃花了她的眼,她也沉默了很久才说:“在哪见?”
“我们三个以前经常去的公园。”
孟棠没有回应,虞笙也没给她时间回应,兀自挂断了电话。
虞笙连放在酒店的行李都没有拿,直接回了杭州,
到约定地点,已经是凌晨一点。
杭州的夜生活并不丰富,尤其在进入冷冬后,街上的行人又被削减了一半,路灯冷冷清清地平铺在沥青路面上,虞笙感受到了一种孤寂的寒凉。
坐在跷跷板上等了近半小时,才等来姗姗来迟的孟棠。
穿着杏色羊羔毛短款外套,搭一条深色紧身牛仔裤,裤角被她塞进棕色短靴里,衬得人身形高挑利落,唯独头发是凌乱的,像经历了一场狂奔,显出几分潦草狼狈。
在两个人漫长的对视中,虞笙耐心成倍增长,多到不着急打开正题,指着跷跷板的另一头,“你坐吧。”
孟棠没动。
虞笙轻笑,“以前你就是这样,不愿意跟我玩一些幼稚的游戏,只有橙子肯陪我。”
她和苏又澄体重都偏轻,但苏又澄比她还要瘦小,她往后一坐,就能将她高高抬起。
孟棠皱了下眉,“我不和你玩这个,不是因为幼稚,而是因为你一坐上去就不愿意动。”
虞笙愣了下。
“这是两个人势均力敌的游戏,要是其中一个人不动,另一个人为了维持你来我往,只能加倍施力,多不公平。”
听她说完,虞笙脑海里撞进来一幅画面,自己坐在跷跷板一头,就像一个傲慢又冷漠的旁观者,好整以暇地看着苏又澄笨拙地前进,或者后退。
一遍又一遍。
虞笙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被孟棠打断:“可以了。”
她抬眼看过去,孟棠轻声说:“别再说些有的没有的东西,直接进入主题吧。”
虞笙的反应很平淡,若有若无地哦了声,“我在程鸢父亲的店里看到了一张照片,上面有一个长得很像橙子的人,程鸢说这是前任店主得病时跟癌症病友的合照。”
她揉了揉发僵的脸,好不容易暖和起来,发现声线还是僵冷的,她忍不住想,要是喉管也能被手捂热就好了。
就在她思绪纷飞的间隙,孟棠说:“你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又澄。”
明明是残酷的事实,开口的人却用了异常平直的语调,仿佛只是在阐述,那么的无关痛痒。
虞笙像在较劲,也像在配合,给出了同款波澜不惊的口吻:“嗯。”
孟棠背稍稍弯了些,瞥她眼,“她不在了。”
“嗯。”
“又澄她死了。”
“嗯。”
“她是自杀的。”
“嗯。”
“她是因为太疼了,坚持不下去才选择自杀的。”
“嗯。”
孟棠眼神绞了绞,话里话里突然开始带上尖锐的刺,“平时不是特别能说吗?怎么到这节骨眼上就跟个哑巴一样,只会蹦出'嗯'?”
虞笙伸手抚去肩膀上的落叶,“嗯的意思是,我知道了。”
孟棠冷笑,生平第一次说了句脏话,“你他妈知道个屁?!”
她声音都变了调,“我说的疼,不是身体上的疼,是心脏和大脑的疼……她不是因为受不了化疗过程中产生的副作用才会选择自杀的,那点痛根本杀不死她,她自杀的时候,她的病都已经治好了,你听明白了吗?”
说到这,孟棠已经不再具备阐述事实时的冷静,只是在语无伦次地发泄着什么。
她知道发泄是没有用的,可是忍了这么久,再不发泄,她感觉自己也快要坏掉了。
虞笙木着一张脸抬起了头,这回不再是嗯,“我听不明白。”
孟棠敲出一支烟含上,在薄蓝的烟雾里,她重拾叙述者口吻,从头开始说起,“在你去德国不久,她被确诊和程鸢一样的病,她谁也没告诉,是我有次去医院撞见她,才知道这件事的,她让我瞒着你,说你一个人在国外很辛苦,不要因为她的事让你分心,我答应了。”
“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化疗,她的病情没有得到任何好转,她开始给自己安排丧事,一面还想着瞒你。你看到的那些她在外旅游的视频,确实是她录下的,后期却是我处理过的。”
“不过她运气好了回,骨髓配对成功,再之后她出院了……”
虞笙终于忍不住打断,“你概括得倒简单。”
她找回了自己带刺的躯壳,轻哂,口吻嘲弄,“我都不知道,原来得癌症,化疗,骨髓移植,可以用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概括。”
程鸢说的那些化疗过程,她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程鸢时不时穿插进的一句“我痛得快要死掉了”。
那到底是有多疼呢?
比烟头烫在皮肤上,又或者腿骨被人打断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孟棠听出她在埋怨自己对她隐瞒了这么久如此重要的事,不受控地冷嗤一声,“那你想要我怎么说?”
上一篇:合久必婚
下一篇:听谜2-真实的杀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