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晴不可涉(7)
旁人,旁事,既沾了个“旁”字,便通通与她无关。
……
先捡盘子,再捡碗,抹布叠四折,围起残羹这么一带,桌子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手上的抹布刚抖落干净,眼前的客人就落了座。
麻利掏出点菜本,圆珠笔“啪嗒”按出头:“你好,来点儿什么?”
嗒、嗒。
那人的手指有规律地弹着桌面。
乐亦猛地抬头。
***
如果有什么可以形容我的姐姐,我想,她像是一个春天。
温暖的,舒适的。
乐真似乎从来不发脾气,即便我对她大吼大叫,即便,我偷她的钱买糖吃。
妈病故后,她就从城里搬了回来,说是等我期末考完试,就带我走。
乐真留给我的记忆,似乎比妈留下的还要多。有时我觉得,她就像我的妈妈。
小时候,我觉得她好漂亮,像广告里的大明星。我偷翻她的化妆包,学着她的样子描眉,不想,拿的却是唇线笔。晚上躺在被窝里,就听见她在旁边说,妈,你看小亦眉毛这儿,怎么红了啊。
我不敢说什么,只得装睡,发出造作的呼呼声。
第4章
午饭过后,人潮散去,乐亦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饭店门口晒太阳。
旁边的大石板上趴着一只大黑狗,据说年纪很大了,毛发又长又脏,通通打了结。不过它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每日自在得紧。
看着它悠哉的模样,乐亦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
秋深了,阳光愈发冷淡。这时节刚好,她想起老家的山。
如果姐姐还在,一定会带着她去山上采榛子。
乐亦坐得随意,腿叉得很开,两只脚上下摆动。她想象着自己在山林间奔跑,脚下踩到厚厚的落叶,清脆的碎裂声便会一路相逐。
一个奇怪的想法冒了出来。
“我要是这只狗就好了。”
像这只老狗,没人会去注意,没人会愿意多看它一眼。
……
要是透明人就好了。
***
“途路未归人,朝朝复暮暮。”
善正在键盘上敲下这十个字。
他刚刚结束两个月的忙碌,交了一本厚厚的稿。将剧本亲自交到导演手中的那一刻,他的世界仿佛拨云见日。
当然,后续的修改必不可少,可起码现在是轻松了。
眼下,新作的灵感就源于面前刚刚打下的这一句诗。这个题材的故事太多太多,要怎样发展,还真想不到。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想写一个这样的故事,可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而现在,那漂泊不定的思绪,渐渐存下了分量。
大概是因为,那寂寥、淡漠的笑。
大概是因为,那对梨涡的主人。
……
根据任曦给的地址找到那饭店的所在时,他刚好看见,她闷着头,在门口的石砖上画画。善正放轻了步子,原来她在画白雪公主。
手里的石头画不出来了,她便丢掉,随手从旁边再捡一块儿。
午后的时间总是令人觉得绵长,此刻,他就陷入到这样的朦胧与昏沉之中了。马路上的行车声此起彼伏,临街商铺的小贩吆喝不止,生命在这一刻变得欢闹。
此时,女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梦一般的眼睛,还是这眼睛,望进了他的梦。
某种痛苦而挣扎的共鸣使他确认了什么。事实上,他已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种孤独。
身世浮沉,雨打萍。
……
“吃饭?”
“啊……吃饭。”
乐亦收起了小马扎,转身朝店内走去。见他迟迟不动弹,又回身一笑:“怎么不进来呀。”
***
洗完最后一个碗时,乐亦抬起胳膊蹭了蹭额头上的汗。
下午的交谈依然在脑海中乱窜,搅得她屡屡走神。
那位先生说,想和她交个朋友。
就那么淡淡地讲出来了,没有强迫,没有玩笑,没有尴尬。这让乐亦十分舒适。
“朋友”,一个多么婉约的称呼。不熟的可以做朋友,半熟的也可以做朋友。熟透的呢,又没几个是朋友。
她暗自揣摩,自己和善正,就是那种“不熟的朋友”——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共同语言,热情冷却之后,就默契地各自飞了,连声“再见”也不必说。
“朋友”之间,可以做很多事,能做的,不能做的。但凡一段关系被冠以“朋友”二字,这情分便显得高尚了起来。
做朋友好。做朋友,可以随时走人;做朋友,更是不必负责。
“好啊,”她答,“我们已经认识了啊。”
……
对方摇头。又点头。
她不懂,又懂了。
大门外的老狗眯着眼看了他们半天,重重叹了口气,觉得这对男女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