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老太太就出现在楼梯口，杨嫂闻声过来，三两步上台阶，搀扶着人往下。

“都好了老太太，就等您发话开席了。”

“嗯，阿野人呢？”

老太太目光巡了屋子一圈，像是没看到周凛一样，直接找周征野。

“这呢，奶奶。”

周征野推开门进来，正巧听到老太太这句话，拍了拍袖口上的烟灰，上前与杨嫂替换，握住老太太的手。

“又出去抽烟了？”老太太拧眉佯装不悦。

周征野：“今天第一根。”

爷孙俩手拉着手，有说有笑地往餐厅走去，老太太半分眼神都没留给客厅沙发上的人。

宋枝意摸了摸鼻尖，眼角余光偷瞥身旁的人。周凛像是毫不在意，双手交握搭在大腿上，神情温和。

“交流活动顺利吗？”

周照寒问。

周凛：“顺利。”

周照寒：“之前听你说过，有可能会在二院待上一两个月做研讨，现在是……没得到这个机会还是？”

宋枝意肩头一僵，有点意外。

照这么听，周照寒对周凛也并不是全无关心，起码赴二院研讨这件事，她忘记了，可周照寒还记着。

周凛：“院方那边把时间往后推了，下个月再去。”

周照寒随即看向宋枝意，温声：“哦？这样一来，你岂不是能等枝意做完手术再走？”

周凛点头。

宋枝意顺势往他身侧靠了靠，做足一副关系亲密的模样。

“先生，开饭了。”

杨嫂过来叫人，周照寒点头，放下茶杯起身，周凛和宋枝意随后跟上，进餐厅落座。

望着一桌子丰厚菜色，却半点和谐气氛也感受不到，宋枝意打从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老太太究竟在端着些什么，明明看不顺眼，还非要拉着聚在一起，何必。

“动筷子吧。”老太太发话，下一秒便招呼周征野：“老大，你多吃些，都瘦了。”

瘦？

宋枝意撇了撇嘴角，和某人相比，算哪门子瘦。

原本往自己碗里添的排骨调转方向，搭在了周凛的米饭上，宋枝意淡淡道：“吃肉，你也瘦了。”

周凛顿了下，唇线微挑：“嗯。”

老太太往这看了眼，也没说话，敛下眸子，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晚饭结束，周征野把老太太送回房间后便离开了，倒是周凛，和周照寒进书房谈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下楼，彼时宋枝意已经在小花园里来来回回绕了十几圈，原本鼓起的小肚子都顺平了。

“回家了？”

宋枝意问。

“嗯。”周凛指了指她用来盘发的木筷子：“厨房拿的？”

“谁让你把我皮筋收走了，披着头发好热。”宋枝意朝他摊开手心，索要皮筋。

周凛不给反劝：“就这样挺好看的，不用换回皮筋了。”

宋枝意：“……”

周凛：“走吧，回家。”

宋枝意瞥了眼屋内：“不用跟爸打招呼？”

“他还在书房没下来，直接走就行。”

坐上副驾驶，宋枝意眉头才彻底舒展开，松了口气，卸下肩。等着周凛上车，忍不住问：“你就没想过等周五再回来？非得赶这一餐？”

周家关系复杂，周凛和周征野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周征野母亲去世后，周照寒就娶了初恋温柔，也就是周凛的母亲。

温柔性子如名字，生来喜欢浪漫，举手投足间一股子林黛玉的感觉，这在老太太眼里，完全配不上当家主母的身份，因此对于这个新媳妇，老太太态度也是苛刻，言辞严厉。

婆媳关系紧张，碍于老太太的压力，温柔变得郁郁寡欢，生下周凛后就去世了。

老太太并没有因为周凛幼年丧母就对他特殊关照，反倒是因为温柔的关系，不曾喜爱过他。

跟对周征野，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在周家，周二少爷就是不被看重的存在。

周凛系好安全带，表情平静：“我不是为了家宴才回来的。”

宋枝意深呼吸，轻吐气：“好吧，有时候真的不太理解你们这种家庭文化，何必硬凑。”

周凛声音清淡无波：“无所谓了。”

宋枝意禁不住偏头看他，待反应过来涌上心头的那股涩意，慌忙别过脸，小口呼吸试图压下情绪。

同情什么，你自己在叶家，不也是这样的处境吗？

两个可怜人罢了。

唇角勾起嘲讽笑意，再抬眸时，眼底已然一片清冷。

晚风将落叶吹了一地，驶入地下车库的路上隐约能听见车轱辘碾过树叶发出的稀疏声响。宋枝意靠着车窗发呆，直到车子停下，漫不经心地挺直身，伸手揉摁后腰处靠近坐骨的位置。

“怎么了？不舒服？”

“坐太久了，腰疼。”

前几晚她都是贴了久光贴才睡着，昨天才好了些，又被折腾了一下，宋枝意推开车门下车，也不等周凛，慢吞吞地往电梯口走去。

很快，男人追了上来，光影被罩住的那一瞬间伴随着温热的掌心落在原本酸痛的位置。

宋枝意深吸口气，垂下手，身子自然而然地靠向他。

“这阵子很忙？”

“嗯，要请假了，手头上的工作得先清一清，不然接手的同事不好处理。”

提起请假，宋枝意想到了周照寒提起的研讨，掀开眼眸，仰脸看向身旁人：“你过段时间要去二院做研讨？去多久来着？”

“是，短则两个月，长则小半年。”

电梯轿厢的光线勾勒着他挺立又有棱角线条的五官轮廓，随着偏过头来，低垂眉眼的动作，注意力不自觉由着条件优越的下颌线转至那双深邃眉眼。

白天分明还觉得很清澈来着，怎么一到晚上，就觉得像匹蓄势的狼。

“哦。”

楼层到了，电梯门叮的一声，盖住了宋枝意这声不轻不淡的回应。她率先走了出去，也就没有看见身后人那一瞬间黯下的目光。

第3章

“你这次请假，请多久？”

俯身换好鞋子，听见这个问题，宋枝意偏头过来，两人视线就这么相交，她眉头微微挑起——

“我好像跟你说过吧？加上周末，正好十天。再多就不给请了。”

Studio情况特殊，虽说宋枝意主负责前策跟设计，但开展期间随着一些小主题的更新，部分展位内容也是要跟随做些小的变动。

她仍旧需要跟进，并适时做出合理调整。

周凛：“说过，我以为时间会有延长，毕竟你情况特殊，能多休息几天，最好多休息。”

宋枝意：“特殊？能特殊到哪去，我问过余教授了，有些术后三天就正常上班了，我这都休了十天，肯定能恢复得特别好。”

唇角往上勾，透着不知从哪来的自信。

周凛也不好打击她，跟着点点头，解着领口的扣子先行回房。他有点小洁癖，从外面回来都要先洗澡换衣服，旁的事都得放下。

浴室被霸着，宋枝意洗干净手，从冰箱里拿了瓶乌龙茶径直往阳台去。今晚夜色有点寡淡，月亮躲在层层云雾后面，透着几缕稀薄的光。

摘下眼镜的视野变得模糊朦胧，世界像被笼统地分成几大色块，黑色、深蓝色、月牙色、还有白色。

其余看不清楚的，就都成了融合这几个色块的边界。

是谁说近视眼看到的世界很浪漫？宋枝意头一个不同意。

她是小学三年级查出来近视的，彼时就已经五百多度了。即便过了很多年，宋枝意仍旧记得当时在眼镜店里每一帧反应。店员们一个个惊讶的表情，还有叶女士反复确认度数是否有误的焦急。

再有就是宋景生的破口大骂：“不让你看电视你偏要看！现在好了，近视眼！小小年纪就五百多度，你要死啊你！”

叶女士怎么会觉得这种男人，斯文又浪漫呢？真正斯文有教养的人，会在一个门店里，当着几个外人的面，骂自己才九岁的女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