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柴米油盐彻底取代了恋爱时的鲜花和诗词，褪去与文字有关的一切，夫妻生活变得毫无共同语言。

宋景生的出轨，是压垮叶慧英的最后一根稻草。

离婚后，她带着宋枝意回到凉城，将孩子安置到叶家的第二天，叶慧英就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宋枝意在高考后偷偷跑去远山看过叶慧英，出家人的模样令她一度崩溃，心里又是想念又是埋怨。

等到大了些，才逐渐明白叶慧英的不容易。

她除了是母亲，还是独立的个体。

在荔江山畔住下的日子里，除了老爷子的偏爱，舅舅的心疼，还有舅妈樊柔兰不时的使绊子。

在那里，宋枝意从未有过归属感，她始终是外人，从姓氏上就被分开了。

所以当有一天，叶老爷子的老友，也就是周家爷爷主动提起多年前定下的娃娃亲，而樊柔兰却嫌弃对方并不是掌权的大孙子，企图将宋枝意推出去顶替“叶家孙女”身份时，宋枝意没太大的意见。

相反，她觉得松了一口气。

因为总算是离开了那个不属于她的叶家。

只是，这婚事也得周家二公子同意才行。

本以为对方会对“叶”这个姓氏势在必得，觉得这狸猫换太子的伎俩实在不不太高明，没曾想周二公子一听是她，爽快答应了。

估计也是个应付长辈的人。

这是宋枝意对周凛的第一印象，也就有了后来，成了他法定妻子后，自己抢在前头说的话——

“我对任何精心安排、自认平和、公道、细水流长的事物都没兴趣，包括你。”

成年人之间，坦诚相待最重要，说开了也是一种尊重。

彼时的周凛是怎么回应她来着？

“您好，前面就是小区大门口了，是在这里停下还是直接开进去？”

司机的话打断了宋枝意的回忆，视线投向窗外，是熟悉的路景，就连卖水果的移动摊贩都还在。

“我在这儿下车就行，谢谢。”

第6章

叶老爷子有午休的习惯，选择这个时间点来不过是因为樊柔兰不在，少个人在自己面前阴阳怪气。

宋枝意熟练输入开门密码。

“滴——”

大门打开，听见声响，原本在厨房收拾的阿姨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抹布，见是宋枝意来了，惊讶不已。

“之一，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之一，是宋枝意的小名。

“休假了，不用上班。”宋枝意换好鞋子往屋里走，客厅里空无一人，阳台也是。

“外公上楼休息了吗？”

阿姨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上去有十五分钟了，不知道睡没睡。”

宋枝意：“那我上去看一眼，您忙您的。”

“好。”

上二楼，还没走到卧室门口就听见收音机里潮剧的声音，看样子叶老爷子还没睡。

宋枝意敲了敲门，推开：“外公？”

老爷子正坐在窗边聚精会神地听着潮剧，摇头晃脑的模样看上去非常投入，连招呼声都没听到。

宋枝意微微勾唇，提高了音量又喊了一遍。

这次，叶老爷子听见了，回过头来，表情从惊到喜：“哎唷！之一！”

“外公。”宋枝意拉了把椅子，坐到叶老爷子身旁，指了指还在播的收音机：“您怎么这个点了还不午睡？”

老爷子笑呵呵地将收音机关上：“中午刚好有我很喜欢的一个戏班子开台，就听到了现在。哎你呢，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宋枝意：“我今天开始休假，中午吃完饭还不想回去，就过来碰碰运气，看您休息了没。”

“休假了啊。”老爷子点点头，拍了拍宋枝意的手：“那就好好放松一下，有没有想好去哪旅游？”

宋枝意没把自己要做手术这个事儿告诉叶老爷子，怕老人家担心。

“没想着去旅游，这个天太热了，就躺家里休息几天。”

“前阵子工作很忙吧？你回我信息的时候，都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看有一次还是大半夜。”

叶老爷子口中的大半夜，其实是晚上十点多。对于年轻人来说算早，但对于老人家来说，确实晚。

毕竟他晚上八点多就要准备睡了。

“前阵子公司有个大项目在做，所以比较忙，不过我负责的内容已经提前收尾了，所以提了休假。”

叶老爷子点点头：“怎么样？工作开心吗？”

宋枝意忍俊不禁，也就是外公才会问出这样的话，换成别人，怎么会轻而易举把“工作”跟“开心”挂钩。

即便是这样，她还是笑着回答：“算开心的吧，能做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情。”

叶老爷子：“那就好。”

“要不您先休息？”

叶老爷子：“你都来了，我还休息什么，急着走吗？”

宋枝意抿唇：“不急，您小眯会儿，我去书房看书，等您醒了喊我一声？”

叶老爷子犹豫了一下：“那好，我就睡半小时，你可别不打招呼就走了。”

“不会，我一整个下午都在。”

叶老爷子又开心了：“好！”

扶着人躺下，调好房间里的温度，将窗帘拉上后宋枝意便轻手轻脚离开卧室，转而去了隔壁书房。

推开门那一刹那，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二楼的书房是叶老爷子在用，原本墙壁上挂着的是一幅字画，但现在成了一面照片墙，最中间的位置挂着宋枝意婚礼上和叶老爷子的合影。

走近了看，眼眶里的热意愈发强烈，除了几张全家福，其余全都是和自己有关的照片。

从婴孩时，再到搬来凉城后的学生时代，宋枝意缓缓抬手触摸每一张照片，脑海里像有一盏走马灯似的回放着片段记忆。

叶慧英坐月子那段时间，老爷子去过一次云城，也就有了抱着她坐在客厅沙发上那张合影。

那时她还是个小团子，被外公抱在怀里，小脸茫然，也不笑，黑葡萄般的眼睛圆溜溜盯着镜头。

再大一点，是叶慧英带她回凉城探亲，照片上看是三四岁的模样，具体年纪宋枝意已经记不清了，毕竟那会并不记事。

叶老爷子带她去大公园坐摇摇车，留下了这张合影，戴着顶小红帽，表情看上去不是很开心。后来宋枝意问过老爷子，她那天是不是挨骂了，不然怎么一脸哭相。

老爷子哭笑不得，把当时情况简单还原给她听——

贪玩，把脑袋伸进栏杆里结果出不来了，嗷嗷大哭，最后还是公园管理处的人过来帮忙，这才揪出来。

脖子上留了一圈印子，满脸眼泪鼻涕，大人们都被吓到了。

还有这张，是刚转来凉城的时候拍的，不是正儿八经的合影，而是摄影师捕捉到的镜头。

那天是叶枳的十八岁生日，也是宋枝意来到叶家后参加的第一场聚会。

叶枳是叶胜英和樊柔兰的大女儿，非常受宠。生日会上扮演成公主，头戴皇冠，身穿一条白色鱼尾裙，听说还是定制款。

确实好看。

是宋枝意在云城生活时，见都没见过的那种好看。

当天来的客人非常多，还有不少叶枳的朋友，她才是主角，而宋枝意不过是强行被塞进这个家里的外人，所以多数时间她都在后花园里待着，看会书，听了会音乐，还玩了几局游戏。

老爷子找过来时，她刚好结束一把游戏，开心地手舞足蹈。

“躲这儿玩什么呢之一？”

“外公你怎么来了？”

宋枝意把游戏机藏在了身后，生怕被叶老爷子发现，那时的她，在外性子如棘，不好惹，在叶家却时时得扮乖巧安分。

摄影师是樊柔兰请来记录大女儿十八岁生日宴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走到后花园这边，看见叶老爷子和宋枝意站在一起，恰好就在那棵紫藤树下，许是觉得画面构图好看，便拍了下来。

却不知道那张照片记录的是一个小女孩开启寄人篱下生活的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