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代3.0刺金时代(出书版)(53)

我和顾里贴着他厚实的胸膛,那一刻,我感觉离他那么近,我听着他的心跳声,耳边像是贴着一个深邃的巨大山谷,我身体里的悲伤,渐渐地随着他的心跳声开始震动起来。

从机场走出来后,我和顾里站在路边。我们没有急着下到车库去拿车,我和她仿佛彼此都有默契般,站在机场的出发站牌下发呆。面前是无数的车来车往,人来人往,送别的人一群接一群,一场又一场的告别在我们面前轮番上演着,仿佛每天都在播放的TVB几百集的巨型连续剧,好像看多了之后,我们的离别也变得没有那么伤筋动骨,天崩地裂了。我们只是几千几万场离别中的,小小一幕短剧。

我们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往地下停车场走去。顾里从包里拿了一条围巾出来裹住脖子,秋风开始起了,凉意越来越浓,风把乌云吹碎成灰烬,洋洋洒洒地往地面飘落下来,整个天地都变得乌糟糟、灰蒙蒙的。

我的心也一样。

“Neil为什么要回美国?”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顾里。这个问题一直围绕着我很久了,在她帮Neil回公司递辞职信时,在她帮Neil整理行李时,在我们去那家最贵的牛排餐厅为他饯行聚餐时,我几次都忍不住想要问她。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低下头,开始在包里翻找她的墨镜,找了很久,她终于找到了。当她重新把墨镜戴上的那一刻,她就又变成了天下无敌,刀枪不入的瞎子。她电脑右下角的防火墙和杀毒软件又重新开启了。但我知道,她其实是不想让我看到她通红的双眼。

后来在回程的路上,车子开在高架上,她突然望着前方灰蒙蒙的天空,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I am not happy anymore.”

“什么?”我没有反应过来。

“这就是我问Neil他为什么要回美国时,他给我的答案,”顾里的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颤抖着,哭了,“I am not happy anymore.”

她一字一句地,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记得第一次看《红楼梦》的时候,我还在念小学,当时并不能完全看懂。后来,当我认识了文艺少女南湘之后,我在她近乎狂热的推荐下,又重新读了一遍,当然,在我读到那些令我们这种情窦初开,月经初来的少女们面红耳赤的描写时,我脑海里突然闪过了当时我父母惊慌的面容,我也弄懂了他们为何连夜将那本被我翻开看了几十页的《红楼梦》锁进了大衣柜顶上那个木头箱子里,我当时甚至一度怀疑那是一本类似《九阴真经》或者《葵花宝典》一样的东西,读完我就会变成满头白发的梅超风,伸出五根漆黑的指甲在人脑袋上抓出五个洞来。

这一次,当我看完了整本《红楼梦》之后,我感觉像从一个很深很深的梦境里浮了出来,那些人真痛苦啊,活得那么精彩,又那么凄凉。我脑海里始终萦绕着那一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此时此刻,我望着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高架,它的尽头被远处腾起的尘烟吞没在视野的边缘,连同着高架下的城市,也仿佛被灰色的棉絮覆盖着一般。

天空如同一面擦不干净的镜子,映照着这破败的人世。

我突然又想起这句话来了,“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都走了,真干净。

走得真干净。

回到别墅之后,我和顾里都没什么心情说话。她把外套脱下来之后,就进浴室里冲澡去了。我躺在沙发上,捕捉着硕大的别墅里,各种细微的响动。但没有了,只有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之后,空荡荡的房间,上下三层,就只有我和顾里两个了。

以往从来都不会注意到的举动,比如拉开柜子,比如换下高跟鞋,比如拿个水杯,比如放下钥匙,当我们曾经毫不在意地做着这些琐事的时候,我们肯定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听到做这些事情时发出的巨大回声。

有时候我躺在沙发上,我觉得似乎都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回音,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趴在你耳朵边上,长长地叹息。叹息声听起来非常伤感,非常失落,非常孤独。

有一天我走过南湘的房间时,又一次感受到了那枚贴在门楣上的符咒。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推开门,走进她的房间。我从她的书柜里找出那本精装版的《红楼梦》,她果然没有带走。因为这本书是我送给她的,她没有带走,是因为她觉得这不是她的东西。或者说,是她不想要了的东西。我匆忙地将扉页翻过,因为我害怕看到自己密密麻麻的笔迹写满的歌颂我们友谊的话语,我无法面对它们。我哗啦啦地翻动着书页,按照我的记忆搜寻起来,我想找到那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来处。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完整的段落。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把脸埋进书页里,浓郁的纸张香味扑鼻而来。

我的眼泪渗透进发黄的纸张里,它们和我的血液一样滚烫,但我知道,它们温暖不了这个悲凉的故事,这个荒芜的《红楼梦》。

这个巨大而又精致的人间啊,每天都有人流下滚烫的泪水和沸腾的热血,但万千凡人的血泪,一样也改变不了它亘古的冰凉,不是么?

一个星期之后,下了一场持续两天一夜的大雨。

在那场大雨之后,上海的深秋降临了。

别墅的院子里,落满了一地厚厚的黄叶。小区里浓密的树荫,在两天的时间里就稀薄了一半。大把大把寡淡而微凉的阳光照耀着依然湿漉漉的地面,厚重的植物辛香随着落叶的腐烂而愈发浓烈,整条南京西路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中药铺。

我和顾里,从小区物业里借来了两把巨大的竹枝扫帚,开始清理着庭院里的落叶。

早晨的温度很低,离地面近的叶子上还残留着霜。整个小区很安静,没什么人,我们俩也没有聊天,空气里持续回荡着我们拿着扫帚扫落叶的沙沙声。

我们把厚厚的落叶扫向西南面的那个角落,堆得越来越高。现在落叶依然被雨水浸泡得非常潮湿,但是过些时日,它们就会被风吹干,变得枯脆,那时,只需要一把火,就能烧得干净了。到时候再把草木灰撒在庭院的土壤里,就可以当做肥料了。这些叶子从土里来,又回到了土里去。我想起古人常说的,草木枯荣,不悲不喜。

只是庭院里少了简溪,少了顾源,少了卫海,少了南湘,少了唐宛如,少了Neil,本该热闹无比、荒唐百出、笑料迭起的大扫除,如今变得冷冷清清。去年的圣诞节,我们还聚在一起往门口那棵雪杉上挂陶瓷圣诞球和玻璃铃铛,我们还在院子里架起了烤肉架,尽管最后只烤出了一堆黑色的“致癌物”,但我们的好心情丝毫都没有受影响,因为只要有酒就够了,就足够把我们所有人的笑点降到弱智的程度,“小明有一天走路,踩到了狗屎呢!”“……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笑啊!!”只要有笑声,人们就幸福。

我突然停下来。我转头望着顾里的背影,空旷的草坪和远处雾气里的老别墅轮廓,将她衬托得更加孤独。我甚至想起了曾经我们去峨眉山时,看见那些清晨独自清扫寺院门前漫长的石阶的僧侣。整个庭院在这样的气氛下,散发着一种清凉的伤感。

远远的,我听见邮差按自行车铃铛的声音。

我在工装裤上擦了擦手,摘下口罩,拉开庭院的小矮门。邮差把一个薄薄的信封交到我的手上。

我拆开来,是两张Neil从纽约寄来的明信片,我和顾里一人一张,背面写的字都一样,只有一行漂亮的英文短句,那是我们都很熟悉的,Neil流畅的英文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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