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衣裳(出书版)(18)

边走开是件她求之不得的事了。

但是,她没有走。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晓得她忽然就折回到这男人面前,她跪下

来,什么都没想,脑子里几乎是片空白,像是一种直接的反应,一种本能,她伸出手去,非

常温柔非常温柔的把他那满头乱发的脑袋揽进了怀里。她用自己的下巴贴著他的鬓边,她的

嘴唇贴著他的耳朵。

“你为什么不哭”她低声说:“如果你哭一次,会舒服很多,为失去一个最心爱的人掉

眼泪,并不丢脸。”

他猛然抬起头来,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了心脏,他面孔发白而眼睛血红,他的脸

色狰狞而可怖,额上青筋暴起,嘴唇发青。“滚开!”他低吼著。“是。”她低语,从他面

前站起身子,她转身欲去,他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她站住了,慢慢的回过头来,他仍然坐在那儿,微仰著头,凝视她。他的眼光里并没有

悲切和愁苦,只有一抹深刻的阴鸷和某种固执的刚强。

“你很像她。”他说,声音稳定而清楚。

她点点头,不用他说,她也知道,否则,她怎能冒充桑桑。“你知道是谁害死了桑

桑?”他咬牙问。

“是她的家人,她的大哥,他们不该狠心的拆散你们!”她从内心深处说了出来。

“不。”他又在磨牙齿。“是我。”

“你?”她困惑而不解。

“我不该让她陷那么深,我不该让她爱上我,我不该任凭这段感情发展下去……”他盯

著她,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陆雅晴。”她用舌头润著嘴唇,喉咙里又干又涩。“文雅的雅,天晴的晴。”“雅

晴,”他念著她的名字,又一遍说:“你很像桑桑,非常像。”“我知道。”“你不止长得

像她,你的个性也像。凶猛的时候是只豹,温柔的时候是只小猫。你善良热情而任性,只凭

你的直觉去做事,不管是对或是错。”

她不语。“所以,雅晴,”他的语气变了,变得深沉而迫切。“永远不要去热爱别人,

你付出越多,你的痛苦越深,爱是一件可怕的东西,它有时比恨更能伤人。”他松开了手,

眼光恢复了他的冷漠和坚强:“现在,你走吧!回到桑家去!”

她站著不动,傻傻的看著他。

“你为什么还不走?”他怒声问。

“这儿不是你买下来的地方吧?”她说。

他掉头去看湖水,不再理会她,好像她已经不存在。“桑家为什么反对你?”她问。

“去问他们!”他闷声说,头也不回。

“我问过,他们说因为你父亲是个挑土工。他们认为门不当户不对。”“谁说的?”他

仍然没回头。

“桑尔凯。”“桑尔凯!哼!”他冷哼著。“这就叫做君子,这一家人都是君子,他们

根本没有必要帮我掩饰!”

“掩饰什么?”他回过头来了,定定的看著她。

“我父亲不是挑土工,如果是挑土工,他们也不会在乎。我父亲是个杀人犯,被判了终

身监禁。”

“哦?”她瞪大眼睛张大了嘴。

“而我——”他冷笑了,眼角流露出阴狠与冷酷:“我从小受够了歧视,我是个不务正

业的流氓,我只有一项特长……”“弹吉他!”她接口。他瞪著她。“你知道得不少,你该

走了。”他冷冷的说:“你再不走,桑家全家都会出动来找你,奶奶不会愿意知道,桑桑又

和万皓然——那个杀人犯的儿子混在一起!”

真的!她惊觉的看看天空,月亮都偏西了,夜色已经好深好深了,她确实该回去了。但

是,她就是不想走,她觉得有好多的困惑,好多的不解,好多的问题,她要问他,她要跟他

谈——桑桑,谈他们的恋爱,他们的吉他,他们的歌——《梦的衣裳》。张著嘴,她还想说

话,他已经蓦然间旋转身子,大踏步的走了,踩著那父父的落叶,他很快就隐进了密林深

处。她在湖边又呆站了片刻,听著风声、树声、虫声、蛙声,和水底鱼儿偶然冒出的气泡

声,终于,她知道,那个人确实走了,不会再回转来了。她拾起地上的披肩,很快的向桑园

奔去。回到桑园,尔旋正在边门处焦灼的等著她。一眼看到她,他冒火的把她拉进花园,懊

恼而急促的说:

“你疯了吗?深更半夜一个人往外跑?你不怕碰到坏人,碰到流氓?晚上,这儿附近全

是山野,你以为是很好玩的是不是?”她一句话也不说,迳直走进了客厅。客厅里空空荡荡

的,显然全家人都睡了。她想往楼上走,尔旋伸手拉住了她,从她头发上摘下一片枯叶,又

从她披肩上再摘下一片枯叶,他瞪视著手心里的枯叶,问: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睁大眼睛望著他,不想谈今晚的事,不想谈万皓然。你们一直不肯谈这个人,你们一

直避讳谈桑桑的爱情,现在我也不谈,她想著,一语不发,转身又要往楼上走。尔旋一把握

紧了她的手腕,把她直拉进他的书房,关上了房门,他瞪著她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事?”

她不想说,但是她却说了:

“我遇见了万皓然。”

他大大一震,迅速的扬起睫毛,脸色变了。

“哦?”他询问的。“怎样呢?”

“他把我当成桑桑,”她说,不明白为什么要说出来,她的喉咙仍然又干又涩。“他强

吻了我,发现我是个冒牌,他打了我一耳光,我咬了他一口。”

他的脸色变白,他的眼珠黑幽幽的盯著她。然后,他一转身就往外走,她抓住了他。

“你去哪儿?”她问。“去找万皓然。”他僵硬的说。

“找他干什么?”她立即接口:“我已经跟他谈过了,我告诉他桑桑死了。他不会来揭

穿我,你们——对他的认识太少,他绝不会来揭穿这一切,他也不——怨你们。”

他死盯著她,他眼里明显的流露出恐惧和担心。

“你——怕什么?”她问。

“失去你。”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然后,他俯下头来,想找她的嘴唇。她闪开了他,

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东西改变了她,她很快的说:“你不算得到过我,对于你没得到的东

西,你也根本谈不上失去!”她打开门,飞快的冲出去了。梦的衣裳15/308

一清早,雅晴才下楼,就发现尔旋坐在客厅里等著她。奶奶还没起床,纪妈在擦桌子,

兰姑把从花园里剪下来的鲜花,正一枝枝插到花瓶里去。尔凯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正在看刚

送来的报纸。表面上看来,这一天和往日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雅晴却可以嗅出

空气里某种不寻常的紧张,说不定,他们已经开过一个“凌晨会议”,因为大家的神情都怪

怪的,都沉默得出奇。她才走下楼梯,尔旋立刻熄掉了手里的烟蒂,他跳起来,不由分说的

拉住她的手,不由分说的往花园里拖去,一面回头对兰姑说:“兰姑,纪妈,告诉奶奶,桑

桑搭我的车子进城去买点东西!”她往后退缩,想挣出这只手。尔旋紧拉著她,一口气把她

拖向了车库,他轻声而恳切的说:

“给我一点时间,有话要和你谈!”

她无言的上了车,心里有些不满,她不喜欢这种“强制执行”的作风。车子开出了桑

园,开到马路上,向台北的方向疾驰。雅晴看看尔旋,他紧闭著嘴,眼睛定定的注视著前方

的道路,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他既然不说话,雅晴也不想开口。车子进入市区,停在尔旋

的办公大楼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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