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边草(30)

“你……你是谁?”她问青青。

“我是青青!”“你不是我的媳妇儿?”她再问。

“我不是。”静芝泪流满面了。小草奔过去,抱住了静芝。

“婆婆,你别哭,虽然大哥不是元凯,青青也不是媳妇儿,可是大家都爱你呀!”静芝

终于“正视”世纬,她颤抖著双手,去抚摸世纬的脸孔,从眉毛,到眼睛,到鼻子,到嘴

唇……她摸著,看著,泪落如雨。张著嘴,她努力的想说话,都说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说吧!说吧!”世纬鼓励的。

“你……你……”静芝用出全力,终于吐出声音:“你不是我的元凯……你是世纬!你

是何世纬!”

世纬把静芝搂入怀中,紧紧抱住,泪水也夺眶而出。

“是!我是何世纬,对不起,我好抱歉我不是真的元凯!”

静芝放声痛哭起来,这一哭,真是肝肠寸断。满屋子的人,全都唏哩哗啦哭成一团。振

廷尤其是老泪纵横。良久之后,静芝慢慢抬头,推开世纬,她找到振廷。

“振廷!”她恍如隔世般的说:“你……你头发都白了!”

振廷眼泪一掉,伸手握住静芝的手。

“是的,我们的头发都白了!”

静芝看到了月娘。“月娘,这些年来,委屈了你!”

月娘泪如泉涌,激动的喊著:

“太太!月娘甘心情愿呀!”

静芝再看振廷。“振廷!我们的儿子呢?元凯呢?”

“死了!”振廷清清楚楚的说了出来:“他死了!死了快十年了!”静芝呆立了几秒

钟,然后她摔开众人,奔出房去。众人紧跟在她身后,追了出去。她一直奔到前院里,那吟

风阁下的广场上,手扶著一块假山石,跪伏于地。

“是的!是的!他死了!死了!”她痛喊出声:“就在这儿!漱兰把他的棺木送了回

来……儿啊!元凯啊!”她凄然狂喊:“长长的十年,娘不曾为你烧过香,不曾为你招过

魂……你就这样去了!儿啊!我终于想起来了……你去了……你早就去了……”她哭倒于

地。振廷、月娘奔上前来,一边一个扶著她。但是,这样椎心刺骨的恸,使振廷与月娘,也

跟著哭倒于地。

世纬、青青、小草全涌了上去,伸手抱住他们。

“伯母!”世纬热烈的喊:“元凯如果死而有灵,现在能看到一切,他见你双眼复明,

神智清醒,他会含笑九泉的!”

“婆婆,你哭吧!”小草不知怎的,感染了这份悲恸,也哭得泪如雨下。‘我陪你哭!

明天,我陪你去给元凯叔叔扫墓,我们给他烧香,我们给他招魂……好不好?”

静芝一把握住振廷。“元凯,他……”“是的!”振廷一边点头,一边掉泪:“他就葬

在后面福寿山上!这些年来,你从不曾去过!”

“振廷啊!”静芝哭喊著,伏在振廷肩上。

大家都哭了。满院站满了人,都是奔出来观看的家人仆佣,此时个个都落泪了。就连那

事不关己的华又琳,都目瞪口呆的站在庭院里,不知不觉的流了满脸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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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芝的视力,并没有完全恢复,她不能看书,不能看远,也看不见很细微的地方。但

是,配上眼镜,她可以看到庭院里的花与树,房间里的桌与椅,餐桌上的菜与汤。最可贵

的,是她能分辨出人与人的不同。再也不用听到声音,就提高嗓门问“是谁?是谁?”这真

是件太美妙的事情。当然,对静芝来说,从“不能看”到“能看”,她又用了好些日子,才

能适应。尤其是面对真实之后,再也无从遁避,元凯之死,真带来了刺骨之痛。可是,她终

于从沉睡中苏醒了。

十二月一日,黄历上是个良辰吉日。在傅家庄,这天完成了一件大事。在静芝的坚持

下,恳求下,在振廷与月娘的半推半就之中,傅家摆酒宴客,振廷在这个日子里,正式收了

月娘为二房。那晚的傅家庄,真是热闹极了,灯烛辉煌,嘉宾云集。裴家的老老小小全来

了,石榴也来了,地方上的父老仕绅也来了,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也来了。酒席从餐厅摆到花

园,鞭炮放了一串又一串,真是喜气洋洋。其实,傅振廷娶妾,原不必如此铺张。但是,为

了庆祝静芝眼睛复明,为了扫除这十年的阴霾,为了小草的恢复健康,也为了世纬即将离

去……这次的宴会,还真是一举数得。

绍谦那晚喝醉了。拥著石榴,他对青青说:

“人世间的姻缘,真是上天注定,半点也不能强求!你们这真哥哥假妹妹的,弄得我晕

头转向,追得我七荤八素,原来,老天早就给我准备了一个人,就是石榴!”

石榴面红耳赤,直往青青身后躲。绍谦抓著她不放,大著舌头嚷嚷:“好不容易今天不

害臊了!才给说出来,你躲什么躲?”他一抬头,满眼都绽著光彩。“你们知道吗?前几天

我跟南村那个吴魁打了一架,因为他抬了两箱聘礼往石榴家放,摆明了要抢亲!这还有天理

吗?我听了就很生气,冲过去打了个落花流水,一场架打完了,吴魁问我;你是不是要守她

一辈子,你不守著她,我还是要来抢!我当时就说了;我守她一辈子,我娶她!”满座宾

客,全欢呼起来了。石榴的脸孔,这下子真像她的名字,红得像熟透的石榴。青青太为这一

对高兴了,看著他们两个,想著这大半年来的种种,简直是笑中带泪的。绍谦嚷完了,忽然

就一把抓住了世纬,大声说:

“你要把我们青青怎么办?你就说吧!你不给我撂下一句明话,我不会放你回北京

的!”

世纬一句话已到了喉咙口:“我守她一辈子,我娶她!”但是,一转眼看到华又琳,亮

晶晶的眼睛,正盯著他看。他猛咽了一口口水,把这句话用力的咽回去了。只勉强的说了

句:

“我们再谈!”青青好生失望。她不由自主,就对华又琳看去。正好华又琳掉过眼光来

看她,两个女人的目光一接触,两人都震动了。此时,娶妾的仪式开始了。傅家还维持了传

统的规矩,有个简短的仪式。丫头们捧著一个红绸托盘,托盘里放著一支银制镂花的发簪,

静芝拿起发簪,给月娘簪上,月娘跪在静芝面前行大礼,司仪在旁边说:

“侍妾卑下,给太太磕头!”

月娘磕下头去。静芝一伸手,扶起她来,阻止了她的“大礼”,非常激动的说:“虽然

只是一个仪式,无伤大雅,我仍然不忍心加诸于你,没有你,如何能有今天的我?十年的任

劳任怨,十年的大好青春,你为我付出的是一个女人最可贵的一切,今天我怎么能拿著正室

的头衔,让你对我行大礼?这些形式留给别人去用吧!我们傅家的月娘免了!”

宾客们鼓起掌来,人人感动。青青心有所触,不禁又对华又琳看去,正好华又琳也再度

对她看来,两个女人的目光再次接触,两人又都大大一震。

第二天,华又琳和青青两个,避开了众人,在傅家庄的吟风阁上,第一次面对面的恳

谈。

“我不敢和你争,”青青有些瑟缩,十分局促的说:“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但是……你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我做月娘?”华又琳睁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著青青。

“这是你们两个的意思吗?”她直率的问。

“不。”青青咽了口气。“我没有和世纬讨论过,我想……如果我们两个有了默契,或

者世纬比较知道怎么办?”“那么,他现在并不知道要怎么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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