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旧梦(18)
“说了几句话,没做其他的了。”
“确实不像来找人麻烦的。”
待班主任再三盘问又是一通高二学生抓紧时间好好学习最后一年一切还来得及的教育,方澍终于被首肯放离了高三四班,教室里也瞬间空了一大半——个个憋着尿也要坐座位上,双眼睁大就怕错过了什么好戏。
宴星回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桌面上一沓乱七八糟的卷子,额角青筋隐隐凸起:“不是,怎么又发了这么多卷子?”
“这不是期中考快来了吗?这发的卷子都是按考点单独出题的,老师叫我们按照自己的复习进度和薄弱点,针对性地选择做,卷子和答案都是一起发的。”卓一探了头疑惑问,“你手上怎么戴了根红绳链子,还是旧的,学校不准戴首饰的啊。”
“忘了摘了。”宴星回注意到班主任往这边走,抬手将手链取下,顺手揣进了兜里。
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打响,班主任提点了几句即将到来的期中考,同学们讨论的劲儿过去,对着桌面上山堆般高高垒起的作业卷子,看热闹的激动开始减退,把心神放回在学习上。
教室里光线明亮,毛绒绒的黑脑袋齐刷刷埋在桌面的卷上,回响着春蚕啃叶般的沙沙书写声,显出某种别样的宁静。
宴星回缺了一节课的晚自习,在前面开始焦头烂额地扒拉卷子。
春霁将作业都写完了,踌躇几分,慢腾腾地从抽屉里拿出了手机,在课本的遮挡下解了锁。
她打开社交新闻媒体,在搜索框里犹豫了会儿,才缓慢地敲下春音两个字。
页面跳转,出来在眼前的却是她母亲逝世前几年的新闻,并没有姜棠在纸条上提及的话题。
春霁有些疑惑,分别又搜了自己的名字、油画《蝴蝶》,页面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她又点去看同城新闻热搜,排前三的分别是兰亭市未来两周雷暴雨的警示、旅游城市的评奖,和城西荒野一片树林发现一具不知名女尸。
没有任何和拍卖会画作有关的消息。
手机顶端倏地跳出一道通知,显示周姨发来一条消息。
春霁退出新闻软件,点开冒着红点的微信。
周泠玟:[小春,我上个外省抓捕的案子结束了,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待在兰亭市,方澍那小子要是还来找你麻烦,你给我说。]
春霁咬了咬唇,却是先打字问:[周姨,星星彻底忘了当年的事吗?]
周泠玟:[当年宴星回作为受害者从医院醒来以后,我去见过他,他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医生说可能因为那段记忆太过痛苦,大脑自我保护机制让他在醒来后选择了遗忘。]
[他的家人不愿意他想起那段痛苦的回忆,对他同时选择了隐瞒。]
[这也是我以前不能给你宴星回的联系方式和居住地址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
她只以为周泠玟不愿意他们俩有联系,是因为案件管理的规定、是因为是想劝她放下那段记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地继续生活。
春霁指尖无意识捏紧了,有些怔然地想,星星不记得……也是好事。
周泠玟:[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小春,我要给你说一件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信息框里发来的字眼直白刺眼。
[前两天下了大暴雨,兰亭城西的一片野树林里被冲出了一具尸体,局里接到报案出警,通知我负责接手这个案子。]
[受害人脸上绘着丹砂符文,被害手法和当年案子的受害者们一致。]
春霁瞳眸一缩,悬在屏幕上的指尖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周泠玟语气直接:[符文案的凶手可能没死,并且有可能再次找上你。]
[你和宴星回在同一个学校,宴星回也可能是被盯上的目标。
[现在已经派了人在暗中保护你们,但你们自己也需要注意保护自己。]
灯光亮彻如白昼的警局中,一位短发女性靠在墙上低头看手机,眉眼冷肃,神色紧绷,指尖轻敲。
窗外天色漆黑深沉,如巨兽张开森然大口,送来有几分冷意的簌簌夜风,叫台面上一株竹柏瑟瑟晃动。
周泠玟耳边是徒弟有点担心的询问:“师傅,现在消息还不明朗,也不确定是不是模仿作案,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告诉小春,万一小春害怕……”
手机屏幕的对话跳出一条新消息。
春霁:[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
周泠玟提起来的心放下,看向自己的徒弟,道:“不会是模仿作案,符文案的档案一直封存,没向外泄露过半点细节,再次画出那道特殊又古怪的符文的必定就是当年的凶手。”
徒弟犹豫问:“师傅,您是想……”
“我想借小春让宴星回想起当年的事。”周泠玟冷静道,“当年案子里只有小春和宴星回逃了出来,又只有宴星回见过凶手的面貌,他是唯一可以以受害者的身份指认凶手的人。”
第15章 盘问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铃声打响,到了走读生放学的时间,宴星回一改前几日坐位置上和卓一闲聊几句再慢腾腾离开的风格,利落地收拾了书本起身,单肩背着包等在春霁的桌边,声线懒洋洋地催:“走了。”
春霁整理桌面的动作一顿,注意到前排不少同学借起身去接水、转头说话的动作,偷偷摸摸投来窥视的视线。
她习惯了自己身边投来的种种含着同情的异样目光,但从未感受过这种带着激动的热烈视线,难得有几分不自在。
春霁将未做完的卷子匆匆塞进书包,拿起桌角的一罐果汁,同宴星回一起踏出了暗流涌动的教室。
离开后门的瞬间,春霁清晰地听到教室猛地沸腾开来,似隔壁房间里电视机里猛地拉到最高的音量,嘈杂一片。
宴星回啧一声,道:“我们还没走远呢。”
走廊上,春霁偏头看他。
不甚明朗的隐约光线勾勒着身边少年的侧脸线条,鼻梁高挺,唇角噙笑,神色气若神闲,身形挺拔如松柏,学校制服仿若被穿出了高定感,衬得肩宽腰窄腿长,少年气十足。
其他班零零散散走出人,不是走读的学生下课,就是趁着下课的时间段来廊道里呼吸新鲜空气的住校学生。
有在球场上和宴星回打过几场球的别班同学,笑嘻嘻和他打招呼:“小少爷回去了?”
“明天大课间打球吗?”
宴星回懒懒散散地应几声,对一路备受瞩目的待遇习以为常。
到了楼梯间,周围才陡然变得安静下来,夏末秋初的夜风裹挟着凉意穿过两人的身边。
兰亭高中成立上百年,到处沉淀着历史的陈旧感,回转楼梯间的白炽灯的灯罩隐约泛黄,投落一片昏黄光影,生出一种朦胧不真切的虚幻感。
就连身前几步的少年,仿若也像是下一刻会在梦中消失。
春霁张了张唇,喉间发紧,像被什么用力收紧勒住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又记得宴星回不让牵他衣角的事,只慢腾腾地伸了手,白皙纤细的指尖悄悄攥住他的书包带子,才觉得惶然漂浮的心绪缓慢地重新安定下来。
宴星回起初还没发觉,视线扫到地上投落的影子,脚步一顿,回了头。
春霁反应慢了一拍,踏下楼梯时差点撞在他身上,又险险站住身形,有点紧张地将手里紧攥的一段书包带子赶紧给松开,仰头看他。
明澄湖面般的瞳眸晕开掩饰不住的懊恼情绪,像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发现了。
宴星回问:“走路时非得牵着我?”
春霁抿了唇,几乎可以想象少年的下一句——不准。
“以前的我让你这么牵着?”宴星回有些头疼,想起上回楼梯间的事,“牵衣角?”
春霁迟疑了一下,却摇摇头,伸了纤长的指尖过去,碰宴星回的手,很轻地勾住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