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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尔塔特的农场(72)

作者:秋野姜 阅读记录


这一天被后世称为六月奇迹。

流浪者埃珀正躺在茑萝街的街角歇息。

她用上次给人带路赚到的银币过上了能吃饱的日子,每天吃最便宜的粗麦面包,几枚银币甚至足够她半个月不再挨饿。

而半个月后?瘟疫之下,恐怕到那时候她已经病死了。

这样一想倒也不错,起码做了个饱死鬼。

这时候,她刚吃了一片用作晚饭的面包,躺在新买的薄褥子上休息,忽地从晚霞中飞出一片乌压压的飞鸟。

她惊异地扬起头,就见大片大片新鲜的树叶从暮光里飘落下来,恰巧有一片落在了她脚边。

群鸟洒完树叶,很快盘旋着离开了,埃珀却看着天边的烟岚看了很久。

她捡起脚边那片已经是深红的鸡爪槭叶,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深蓝色细体字母。

埃珀是认得字的,早年她的母亲教导过她,在她还没成为流浪者的时候。

“瘟疫治疗药方:艾蒿叶汁一令、稗草粉末半令、车前子花瓣两片、成熟荨麻叶一片、野苹果半令、成熟的牛膝草根一条、一枝黄花苞一颗。其中,艾蒿稗草粉末在研磨前需要煮沸晒干。将上述药物混合在一起,加入半升水熬煮至药液减半即可。要注意,稗草粉末要在加水煮开后再加入。——来自医生卡伦.安娜斯塔夏。”

埃珀深褐色的眼里颤动着不敢置信的光芒。

药方!上帝啊,她们并没有被放弃,对吗?

她从内衣袋里翻出珍惜保存着的两枚银币和三枚铜币,朝隔壁悬铃街心的普丽玛薇医院走去。

如果能活着,又有谁愿意死去呢?

茑萝街42号,城主府。

普丽玛薇盯着手上的一片泛黄的乌桕叶,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几乎要把叶缘捏碎。

周围的侍男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沉凝良久,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将乌桕叶拍在桌案上,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卡梅伦……”

她刚刚已经派侍从在书房的贵族谱系里仔细地查过一遍,在垦丁几百年的历史里,贵族们更迭过几代,但从始至终都不存在“卡梅伦”这个姓氏!

自己垄断药方的计划就这么被一个不知来历的小姑娘给毁了。

更有甚者,她握着这样的药方,居然直接用这种方式将药方向整个城市公布了!

那个卡伦家的小姑娘居然也肯?

为今之计,只有……

普丽玛薇眯了眯眼睛,将手里的树叶揉皱在手里,摩挲着自己手上金色的家族戒徽。

无数的树叶落到了大街上、落到了中产家庭后院的水缸里、落到了贫民窟泥泞的土地。人们惊呼着推开房门,捡起掉落的树叶仔细端详。

识字的,读到一半就惊呼出声、喜极而泣;不识字的,拿着叶子敲开了受过教育的邻居家的门。

无数在绝望中浸淫已久的人推开家门,朝药铺涌去。

西边的森林里,露西塔伸出手掌,胸口长着橙红色羽毛的红襟鸟就落在她手心,小小的一只,歪着头看她。

斯塔夏立在旁边,看着可爱的小鸟,也不由得露出会心一笑:“我和凯尔茜商量过,等此间事了,我和凯尔茜就不回去了。”

“怎么?”露西塔有些诧异地看她:“伊尔塔特不好吗?”

斯塔夏摇摇头:“但我们是人类。”

“梅维斯也是人类。”

“那不一样。”斯塔夏说:“她无牵无挂,而我……和凯尔茜,在这个世界都有牵挂不下的东西。”

“什么?”

“我们本可以有更好的医学,人们却依旧生活在依靠迷信和经验治疗疾病的蒙昧中。我研究了半辈子这个,却不能让人们过得更好,那我研究它还有什么意义?为了老死以后带到坟墓里吗?”

“我要留在这里,不管在哪里都好,做我该做的事。”

露西塔眼神微动。

“值得尊重的选择。所以,凯尔茜跟你一起?”

“不,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凯尔茜扶着山壁走了出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露西塔回望过来,微微诧异:“洗耳恭听。”

“你们不好奇,这座城里现在正发生着些什么吗?”

顺着凯尔茜的目光,露西塔望到了格兰德城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沼泽的火焰12

人们聚集在药铺和医院的门口,而医院大门紧闭,守门的骑士手里握着冷冰冰的剑,剑尖对着平民,用冷漠的口吻说:“艾蒿十个金币一令,稗草十个金币一令,车前子和野苹果二十金币……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人群静默了一瞬,顿时哗然。

这样的价格,比起平时几乎翻了几十倍!

对于中产阶级来说,这样的价格属于虽然昂贵,但咬咬牙能支付得起的程度。她们凭借庄园租金、工厂利润以及体面的职业,每个月大约收入上百来枚的金币,吃上几剂药,也不过用空了一个月的收入。

但对于贫民来讲,即使是经济状况稍好些的,在工厂里做工的收入也不过每日一枚银币上下,都是用铜币结账,有些甚至连金币的影子都没见过。

如果是正常价格的药物,她们中的多数人拼拼凑凑咬咬牙还能买两剂,而现在,或许她们不吃不喝攒一年才能攒够几十个金币用来抓一剂药吃。

而对贫民们来说,攒钱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即使是最便宜的面包也需要一个铜币,粗麦面包更便宜一些,一个铜币两块,但连麦壳都去不干净,吃在嘴里只会把嗓子拉得沙哑干疼。

要想吃饱,每天一枚银币的收入几乎都是转手就消失。

这样的收支比例,指望贫民手里有积蓄,几乎是天方夜谭。

体面的中产们虽然不满,但还是挤到了前面,掏出钱袋准备付账——也许这是她们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和又脏又臭的贫民挤在一起,但此时她们脸上除了隐约的愤懑,还有一些庆幸和微妙的优越感。

一项权利,得到的人越少,越能制造这样的优越感。

看啊,只有她们能付出足够的金钱,在危难来临之际购买到自己的生命权!

也许是亮晃晃的金币刺伤了人们的眼睛,本来散散落落站在医院门外的贫民们慢慢聚集到了一起,冷眼看着上方喜滋滋进门的上等人和“铁面无私”的守门卫兵。

最前面的是那个在十里贫民窟都能算得上有些威望的工会会长,一个满头乱糟糟金发、如同不修边幅的狮子一样的中年人,爱尔珂。

抱着药匣喜滋滋走出来的一位女士刚迈出大门,冷不丁一抬头对上爱尔珂雌狮一般冷漠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别扭地低下头,抱着匣子匆匆挨着墙离开了。

被拦在外面的人群依旧嗡鸣着,气氛像一壶逐渐升温的水,渐渐焦躁起来。

终于,不知是谁的声音突破众人的私语,回响在暮色昏沉的街心:“反正怎么都是死,跟你们拼了!”

这声音尖细,如同一根银针破空而来,刺在灼热的空气里,发出“叮”的一声细鸣,气氛瞬间冻结。

接着,水开了。

蒸汽顶开了壶盖,滚烫的开水涌动了出来,“滋滋滋”浇灭了炉火。

人群沸腾。

“我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这十几个吗?反正买不到药也是死,还不如拼一把!”

“姐妹们上!砸烂这个门,她们不给,我们就抢!”

工会会长爱尔珂一颗心沉入谷底。

她知道,这是最适合冲上去的时候,错过这样的时机,人们理智回笼,再想遇到足以让人们跨越阶级恐惧的愤怒情绪,去反抗这一切,就是难上加难。

这种骨子里的恐惧和避让已经深入每个贫民的血液,那是她们一出生就要面临和被世界教导的东西——驯服。

因此,尽管人们没做好准备,尽管一切突如其来,尽管大家手无寸铁,冲上去就注定有很多牺牲,她还是高举手臂,在身后众人的瞩目下,高呼道:“我们早就受够了!上,我们自己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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