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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溺(23)

作者:阮青盈 阅读记录


夕阳的光缓慢地下移动,江面浮光跃金, 匀出几缕, 揉在时祺英俊的五官上。

好像被曲解, 但好像又的确是这么回事。

时祺罕见地不刨根问底。若是八年前劣迹斑斑的少年,此刻必定早已托着她的下巴, 强逼她四目相接,质问她究竟为何要逃。

诶,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局你赢,再玩一次。”

温禧不想认输。

时祺垂手, 另一枚相同的硬币就从袖口滑出, 夹在他漂亮的指骨间。

“再试几次都是一样的。”

“这就揭秘了?”

她不解地问。

“一个小的戏码,能让我知道你想什么。足够了。”

他见好就收, 为她剖解掌中之谜。

“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温禧觉得缺席的这些年,他好似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变化。

她没有看见,伦敦泛红的午夜,他在豪华赌场所向披靡。

“其实很简单。”

“归根结底,魔术需要的是灵活的手指,而弹钢琴需要的是同样的手指素质。”

他开始说话,温润沉郁,点到即止。

“如果哪天我不弹钢琴,我就转行去做魔术师好了,变变戏法,反而更能让喜欢的人开心。”

温禧的脸莫名其妙地发烫。

“走吧,我送你回工作室。”

身后一轮夕阳散尽最后一丝余晖,沉入江岸。

-

那日晚归,温禧看见时祺常年岿然不动的微博,难得发了一张照片。

是江边日晚,他拍摄的角度很特别,单纯一幅日落江花图,岸边人影疏疏,格外寂寥。

和他共同拥有一个秘密的感觉很微妙。

如同砂糖入清水,无色无状,却有丝丝甜意。她在不经意就被归入时祺的生活。

时祺的粉丝众多。不过几秒之间,下面立刻就多了繁密的评论,有感叹他巡回结束竟还留在南江,让他别走自己要偶遇的;也有关注事业,催问什么时候才能有新专辑面世。

「原来今天我在甜品店看见的就是他啊。」

「展开说说」

「不可说,不可说」

偶有知情人士路过。

好在那位姑娘挺有思想觉悟,为了维护偶像,也没将偷拍到的照片放在网络上,避免了重掀独奏会上的波澜。

后来时祺突然上线,置顶了一条评论,说他近期计划留在家乡,寻找自己的创作灵感。

网友发言翻涌得更加热烈。每刷新一次,又新增几百条。

大家争先恐后地回复,温禧给自己泡了杯柠檬水,在书桌前安静地看,才明白曾经的少年已有一呼百应的巨大号召力。

拜他所赐,温禧的邮箱里也收到很多莫名其妙的选秀邀请。

她在时祺的钢琴演奏会上短暂的曝光,就有娱乐公司闻讯而来,用优厚的条件与她接洽,夸她长相绝美,身材匀称,堪称娱乐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她二十六岁的年龄,早已不是星探青睐的青葱年华。她明确说清,对方的试探也就到此为止了。

很残酷,又很公平。

月朗星稀,有困意卷来,温禧的手机却接到了一个越洋的电话。

是温藻。

“温禧,我爸让我打电话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温藻直呼其名,甚至不屑于喊她一句姐姐。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养父温良明熟悉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却好似例行公事一般。

出国以后,他们偶尔还惦记着在国内没有半点血缘的养女,联系从一周一次,到一月一次,再到大半年杳无音讯。

温禧习惯了,毕竟从前二十年,她收到的物质关心也远比精神呵护来得多。

“小禧,你在国内过得怎么样,如果有什么困难,记得跟爸爸妈妈说。”

那本该是属于她的家庭。

公寓的信号并不好,滋滋的电流声里,她隐约听见温藻娇气又略含不满的“爸爸”,觉得是时候挂断电话。

温藻经常在社交平台上分享在国外生活上学的日常,活脱脱一个拜金名媛,惹来一大批艳羡的粉丝,似乎不懂何为低调。

“他们分明就是不想管你,提前把财产转移,到国外过逍遥日子去了。”

陆斯怡看见,忿忿不平,一语将窗户纸戳破。

带失而复得的女儿亲亲热热的出国,转头就将养女撇下。

虽然坊间传闻温氏破产蹊跷,背后另有隐情,温禧不愿用最坏的恶意去揣度自己的父母,养育之恩亦无法一笔购销。

“如果在国内过不好,就来国外吧。”

电话那端温良明还在继续,悬浮的关心说得头重脚轻。

“没事的,我很好。”

温禧硬声重复。

她不算鸠占鹊巢,却始终失了立身的资本。

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温禧作为获利者,并没有苛责他们的立场。

何况她还有当初还款的承诺没有兑现。

“我把这些钱还清,也算是还清从前欠温家的一份情,替他们博一份好的声名。”

温禧对钱向来没有太多概念,从前一百万甚至不够她在拍卖会上胡闹拍下的一件藏品,转眼间变成难以企及的天文数字。

那时温禧如梦初醒。

从前离家出走是胡闹,是体验,她不堪重负就可以时刻回归,有家业为自己托底,现在后路被断得一干二净。

时祺白日工作,黑夜练琴,想方设法地筹钱。

经济的重担像是源源不断充气的气球,在他体内寄居、膨胀与爆炸。

真正击溃她的,是从家里的垃圾箱翻出那份被撕碎的维也纳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她一片一片地拼好,指尖颤抖,去擦难看的污痕。

是时祺骗她。

他说自己技不如人,在竞争者中遗憾落败,从此可以好好留在国内,陪她一起生活。

在温氏破产前,她好像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时常在午夜惊醒。时祺怕影响她,练习时从不开灯,静音踏板也压到最底,琴盖上压满了书,降低钢琴的扩音效果。

她惊醒时,情绪也不稳,坐在床上莫名其妙地流泪。

“吵醒你了吗?”少年的体温覆身而上,温柔地吻尽她眼尾的泪。

她本是娇生惯养的富贵花,现在植根的土壤被尽数挖净,就异化成了寄生兽,贪婪地蚕食他为梦想的充沛养分。

所以二十岁的温禧,觉得自己无用如累赘,退出时祺的人生是最好的选择。

而事实的确如此。

现在的他放手一搏,功成名就,站在万众俯首的群山之巅。

挂上电话,温禧心乱如麻,索性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手机屏幕却忽然亮起。

-

第二日温禧醒来,在邮件中看见昨晚一则未读通知。

在钢琴演奏会后,她尝试在微博上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除了那些五花八门的造星工作室,没想到真的有公司向她伸出橄榄枝。

邀请她面试的公司叫颂音。

她知道这家音乐公司,虽成立于五年前,却精确把握了时代的浪潮,不仅收购了知名品牌的钢琴生产线,还慧眼如炬签约了诸多新晋的音乐演奏家,在业内声名鹊起。

大家也纷纷猜测幕后老板是谁,有如此敏锐的判断力。

众说纷纭,却始终是个谜。

除此之外,它还是调律行业的翘楚,并为调律师的发展提供了完备的成长计划,但公开招聘数年,被录用的调律师却寥寥无几。

没有一位调律师想成为钢琴演奏者的附属品,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流动状态。

再者,调律行业没有统一的收费标准,行业乱象频发。独立调律师遇到劳动仲裁不在少数,多数时候碰一鼻子灰。

能有这么一家公司愿意为调律师的职业生涯细致考虑,属实可贵。

-

她将收到面试通知的事告诉陆斯怡,陆小姐欣喜,第一反应就是要带她去购物。

“正好啊,小喜,好久没有约你一起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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