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听见你说(84)
作者:傅祁多 阅读记录
她抬眼,看见苍茫天际阴云密布,窥见不得一丝天光,沉闷、透不过气。
也许是因为在京城的最后一年是这样的场景,导致此后多年里,她始终对京城蒙有一层化不开的阴翳。
唐珂与归祺准备远赴美国,归祺喜欢信息学,打算在那边学成以后再归国。
按归祺的话来说,根在这里,没办法断舍。
十五岁的少年,根正苗红,说出这样的话时,归要竟有一瞬间的恍惚,将归祺与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的影子慢慢重合。
她点了点头,最后微微一耸肩,只笑着说了句:“我发现学这个的人,都很爱这个国家。”
所以这样宏大的理想与抱负若是有朝一日被淹没于无常世事,本就是一种悲哀不是么?
她淡了笑意,敛眉,许久没有再说话。
那天分开的时候,归祺随着唐珂一起离开,离开前却频频回头看她,欲言又止。
是等到她拦了一辆车,即将与他们分道扬镳时,他眼眸一紧,突然打开车门,从唐珂的车上跑下来,隔着一条马路,冲她挥手,大声喊道:“姐——”
归要驻足,循声而去。
她看见归祺站在车边,两手拢在颊上,声音回荡在遥远的天空上方。
他说:“我舍不得你,你去国外读完书以后还回不回来呀?”
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呀?
天地静寂,白杨沙沙作响,卷起人间一缕情思微扬。
她愣愣地,握着车门的手久久未动。
唐珂这时也降下车窗,取下墨镜向她这边看过来,直到归祺的声音彻底沉寂,直到唐珂从她脸上看出答案,叹息一声升上车窗,她才红着眼眶,轻轻摇了摇头。
不回来了。
父母均已不再,她如今已没什么可回头眷恋的了。
司机的催促声传来,归要与她们挥手作别。
那是她见归祺的最后一面。
说起来有些别扭。
两人虽说半路姐弟感情不深,却也是朝夕相处过三两年,到最后诀别,竟也没个拥抱。
归要离开得很快,所以看不见身后归祺眼眶泛红故作坚强的样子,更看不见隐蔽的拐角树林处,停的那辆黑色巴博斯。
车窗外那只夹着燃烟的手,顿了很久很久。
归远山生前替她联系好了澳洲的大学,是通过唐珂的关系,联系到的她某位留澳任教的同学,那位同学测评过她的专业成绩,最后同意,只要她愿意,可以随时到他手底下继续学习深造。
临近期末,归要忙着办理各种手续,也忙着告别身边的每个人。
京城洋洋洒洒的大雪漫天飞舞,堵住了城市许多交通,仿佛也堵住了孟聿峥的消息。
原来走三步便是这人闹出的动静,如今却像是突然销声匿迹,再怎么都听不着了。
归要原就想过,他这样杀伐果断的人,好的时候千依百顺,若是一旦绝情起来,也是真能狠下心来抛却万千于不顾的。
她想过,只是还未能适应接受。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从梦里清醒过来,总觉得他还在身边,臂膀微伸,温热的身子贴上来,将她紧搂在怀里。
最不能的是在清晨刚醒,人情绪最薄弱的时候想起。
那时候她会特别难过。
难过这么好的人再也不属于自己;
难过有朝一日两人形同陌路,曾经的花好月圆海誓山盟统统都不再作数。
所以她总是反复询问自己,归要,这么做对吗?
起初会确定那个答案,后来却又不再坚定。
只是不论如何在心底里反复纠困,也始终抵不过转学申请的通过,无形之中将她推着不断往前走。
她已没有退路。
本以为就这样,可没想到的是,出国前一夜,她竟会等来久违的孟聿峥的消息。
许多年后她都在想,若她没有得知那个消息,兴许也不至于在此后的多年里,每想起他一次,便懊悔心疼一次,迟迟留恋,迟迟放不下他。
那天晚上,是国外大学的教授突然联系她,给她来了一封邮件。她刚打开电脑登录邮箱,右下角的微信标志便闪动起来。
是远在望城的二姨父陈伟森给她发来一张照片。
她惑然,点开。
照片里的背景应该是外公家的茶几。
茶几上放了一只厚实的牛皮纸袋,纸袋破损,内层被翻出来,平铺着,能看见上面略有斑驳陈旧的淡淡笔痕。
那上面的内容是——
【归要同学,这是我心甘情愿,你千万不用觉得负担。希望你心无旁骛,前程似锦。祝你好运。】
她点着鼠标的指尖陡然一僵。
世界轰轰烈烈,原本通顺的思路在那一刻仿佛被洪水冲破堵塞。
那字迹她太熟悉了。
苍劲有力,龙飞凤舞,一看就是孟聿峥的手笔。
这怎么会……
这又是什么?
这时候二姨父电话打了过来,她忙不迭地接起,那些疑惑还没问出口,眼眶却未卜先知一般抢先湿润。
她等不及陈伟森的解释与寒暄,急慌慌地打断,直入主题:“姨父,这是……这个是什么?”
陈伟森顿了顿,组织了语言后,才道:“我今天来给外公送钱,就用的你二姨衣柜里面那个牛皮信封装过来的,刚刚不小心弄破了,才发现这里面有字儿呢,我还寻思是什么,结果一看,上面有你的名字。”
“这个……”归要看着那排留言字迹,轻颤着声音,极力从混乱的思维中理清一星半点的逻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想想……”陈伟森那边停了一下,接着声音响起:“应该是三年前还是几年前,应该是你高二的时候。”
说起这个,陈伟森的语气是难掩的羞耻与无奈。
“那时候你二姨,在我们家楼梯外捡到了一包东西,听说里面最开始是装的一沓钱,有好几万呢,我瞧着这么大一笔钱,怕是别人不小心掉的,让你二姨报警还回去,你二姨当时明明答应了我,可后来我还是在家里看见了这个袋子……”
“哦对,就是在你爸爸上我们家闹,接你回去的前一天捡到的……”
陈伟森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可这边的归要却早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些事情很容易便想通。
而既定的道理即使再难令人相信,也是不争的事实。
是啊。
她怎么就从没怀疑过呢?
记忆里,他仿佛从没问过她是来自哪座城市,哪怕是后来追来望城,他也不曾多问过一句。
就如同早已默认。
即便后来听说她也来自望城一中,也不曾表现过惊愕,而只是说——
那我们有缘。
是因为有缘。
所以才能相遇在望城,相爱于此地。
泪水刹那之间夺眶而出,她哭着地将那张照片放大又放大,心里却犹如针扎,疼得厉害。
在这样的时刻,她也蓦地想起,那次在柏熙府遇见傅小洲时,他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孟聿峥找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当年开学接待新生的时候孟聿峥来向我打听过新生名单,翻了两三遍,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我还以为他有什么认识的人……”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电话那端是二姨父和外公的关心问候,而她在这边却已是泣不成声。
她多出好多后悔。
想起最初他接近自己时,她虽高兴,却也带着一丝防备,后来他步步紧逼追得猛烈,在一起的时候,心里眼里都是她,所有人都知道他最喜欢的人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