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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次日落+番外(14)
作者:郁桑 阅读记录
江绥神色自然地与他握手,又压低声音,把杨灿的情况简单说与他,什么放疗啊、手术啊、复发几率啊……男人驼着背,频频点头,仿佛都听懂了,最后仍然抓着江绥的手问一句能治好吗,却又是什么都没听明白。
江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玩手指的小姑娘,说出那句说过无数次的话:“我们会尽力的。”
即便是癌症,在网上搜能治愈吗,答案大多是“能治愈”、“有可能治愈”、“很难治愈,但配合治疗能有效延长生命”,很难见到完全负面的答案,因为否定生命这件事实在是太过沉重。
如果是林山雪的话,大约能毫无顾忌的说出真相,生死在她眼中,和喝下一杯凉白开没什么区别。一个因为被男朋友抛弃就寻死觅活的人,江绥想到这儿莫名生气,想起她那些异于常人的表现,又觉得原因应该不止于此。
回家时特意往长椅上看了一眼,没看见熟悉的人影,只有一团黑影窝在长椅上,似乎是只在睡觉的小猫。刚才车载电台说今晚会下雨,江绥把车停在路边,去对面的便利店借了一个纸箱,然后走到猫面前。
黑猫昂起脑袋,琥珀色的眸子露出一丝警惕。江绥放缓步子,抬起一只手慢慢伸过去,黑猫往后缩了缩,没有逃跑,手轻触到它的小脑袋上,亲昵地蹭了蹭。江绥把它放进纸箱内,它探出个脑袋,许是知道有人要带它回家,没有跳出来。
江绥拿出免洗消毒液挤在手上,末了掏出手帕把手擦干净,手帕和上次在沙滩上给林山雪的是一个牌子,款式略有不同。将要把手帕放回口袋时顿了顿,最后扔进黑猫的箱子里。
上次他损失了一条手帕,被林山雪赖上,与箱子里的黑猫对视一眼,黑猫撒娇似的喵了一声,江绥把它搬回车上。
黑猫一路上都很安静,也不乱动,江绥心中的悔意消了些,打算先把他它养在卫生间内。走出电梯,打开房门,换鞋时把箱子放在地上,手机铃声在空旷的房间响得格外突兀,接起放在耳旁,窗外一声惊雷,受惊吓的黑猫嗖地一下窜出去,钻入沙发底,江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滂沱大雨倾盆而下,霹雳趴在在耳边炸开。
几秒钟后,他听见电话那边的声音,老师在家中突然去世,享年68岁。
第12章
第 12 章
天刚蒙蒙亮,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给家政公司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派人来打扫卫生。把卫生间里叫了一夜的黑猫装进箱子里带走,预约了附近的宠物医院。
折腾了一晚,黑猫精神恹恹,琥珀色眸子再不复昨日明亮,趴在桌上任由摆布。前台小姐挠了挠黑猫的下巴,黑猫用脑袋去蹭她的手,前台小姐摸了好一阵才心满意足的看向江绥,脸颊微红,小声道:“抱歉,猫猫太可爱了,”迅速低头,在计算机上输入几个字,问,“它叫什么名字?”
在此之前从未来过宠物医院,江绥只知道人看病需要写病历,没想到动物看病也需要病历,可它只是一只流浪猫,没有人给它起名字。
看出江绥的为难,前台小姐摸着黑猫笑道:“这么大的猫,应该有个名字了。”
暂且寄养在医院,直到走出医院江绥也没有接受前台小姐的建议,给猫取个名字。他忽然想起小学读过的《小王子》,小王子问狐狸什么是驯服,狐狸告诉他驯服就是建立联系。
如果可以的话,江绥希望不要与任何人、任何事建立联系。
海边的潮湿比别处更甚,一下车就感觉被一层水膜包裹,远处的海岸线隐藏在浓雾之中,乌云低垂,心情不可避免地沉郁下去,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无边无际的黑水淹没。
老师是学术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追思厅内聚集了诸多业内大佬,或沉默、或低声交谈,江绥与熟悉的前辈打过招呼,穿过层层人群,站定在带着白花,微笑着与人交谈的年长女性面前。
低着头,“师娘。”
正说话地师娘一愣,转头看他,眼框瞬间红了,强撑着笑,柔声道:“来啦。”拉过他的握住,在手背上拍了拍,“去看看你老师。”
江绥哑着嗓子应了。
这是他回国后第三次和老师见面,他们的分歧早在出国前就初见端倪,后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老师见到他就没有好脸色,偶有一次交谈,话里话外都带刺,江绥沉默着接受这一切,后来只在节假日送些礼物,维护岌岌可危的关系。
建立联系后,唯有满足期待才能使对方感到开心,但江绥似乎永远成为不了对方期待的样子,所以他想,如果一切都不要开始,那就好了。
他站在老师的遗体前,神情似愧疚,似后悔,似哀伤,又有迷茫,忽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是上清大学医学院的院长,宽慰地说:“你一直是你老师的骄傲。”
鲜少有人知道他们师徒后期关系恶劣,也许老师希望永远没当过他的老师,但江绥只是点点头,连谦虚的托词都忘了说出口。
他走到角落,把位置让开给其他前来悼念的宾客,阴影坠落到他的身上,那一刻他从未如此清晰的察觉到自己的卑劣,他甚至不敢往老师的遗像上再看一眼,老师锐利的目光使他如芒在背,生前气急败坏的话语犹在耳旁,急功近利的投机者。
他怎么配当老师的骄傲?
“师兄。”
视线穿过凌乱的碎发,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眼神哀戚,像受伤的小动物,给江绥打电话通报老师死讯的人就是他,向嘉歆,江绥的小师弟。
小师弟说老师前几年身子就不大好,抽烟抽的凶,又不注意休息,上了年纪了还经常熬夜……
江绥背抵着墙,强打起精神看向小师弟,音响里忽然传来的声音,仪式即将开始,司仪要求众人面向老师的遗体站成几排。小师弟抿着嘴唇,似要哭出来,江绥拍了拍他的肩,二人在人群中站定。
司仪的声音平稳、不带一丝感情,江绥只在一个人身上听到过类似的声音,抬头,林山雪一身黑色正装,长发挽着发髻堆在脑后,漂亮的脸淡看不出什么情绪,褪去往日混不吝的气息,只剩下远离人世的清冷与漠然。她拿着话筒,手背上贴着两条创口贴,显然是伤口太大,一条不够贴。轻咳一声,待人全部站定,有条不紊的主持下面的流程,挑不出错,但江绥仍很敏感的捕捉到她的不耐。
初见逗弄杨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时脱口而出的“遗体美容师”江绥只以为她在故意吓唬小孩,从未想到她真的在殡仪馆工作。想起她是什么样的人,江绥掩去眼中的情绪,重新集中精神在仪式上,无论如何,老师的告别仪式不能被打乱。
在所有有关殡仪馆的工作中,林山雪最讨厌当司仪。她喜欢在暗中透过表象猜测人们的真实想法,但在追悼会上,不管是哭天喊地的作秀,还是故作平静的痛苦都让她感到无聊。
人从出生开始就奔着死亡而去,每一步成长都是更接近死亡的见证,没必要感到伤心或快乐,不过是必然中的必然。
去世的人好像不是普通人,前来吊念的人身份也水涨船高,显然是平常长篇大论习惯了,告别词也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林山雪百无聊赖的听着,心思早飞到九霄云外。她日日失眠,陪她度过满满长夜的唯有各国的电视剧、电影,将近四点才入睡,原本想着手受伤了可以赖会儿床,大清早就被丽姐拉来主持追悼会。
用莉姐的话说,“前两天瞧着像个人,上下班怪积极,这两日又蔫下去,再不给你找点事做我怕你死在梦里。”
心里一边埋怨莉姐多管闲事,一边在想昨晚没看完的电影,永生的主人公向好友讲述自己在地球上生活了一万多年所发生的事,每一次质疑后得到的答案都绝对颠覆好友的认知、信仰。整部电影以对话的形式进行,场景始终停留在主人公的家里,看得时候很催眠,总走神,现下又忍不住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