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卫校学习的第三年。青藻和同学们开始被老师带领着去各医院实习。

开学后一个初秋的傍晚，暮色将所有物体都镀上了一份模棱两可的神秘，道路上匆匆赶路的脚步与一些悠闲慢步的人们形成一急一缓两股不同节奏的人流，像河流表面急速的水波与深层静缓的水流。实习下班的青藻走出医院，走在人行道上，目光被纷纷飘落的树叶吸引了，那些带着明媚色彩的落叶，正被风裹挟着向一个方向聚拢。一对银发老夫妻相伴而行，从青藻面前蹒跚走过，青藻看着他们的背影，竟无端地出起神来，她想起了已多年不见的赤尾村的爷爷奶奶。

突然，老妇人不知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崴了脚，“哎呦”了一声身体就倒地了，身边的老先生连忙伸手搀扶，但老人明显已不太灵活的身体，似乎已经失去能够支撑老妇人起身站稳的力量。

不远处站着的青藻还在愣愣出着神，好像还没明白那对老夫妻发生了什么事。

老先生求救地四处张望着，看到了几步之外的青藻。

“小姑娘，能帮个忙吗？”青藻被叫醒了似地缓过神来，奔过去扶住倒地的老妇人。

青藻帮着老先生一起扶起老妇人，见她脚踝痛得无法行走，青藻赶忙将老妇人扶到路牙上坐下，对老先生说：“您等一会儿，我去找个车”，说完返身进了身后的医院，她跑去急诊室简明扼要说明情况：“医院门前有位老人扭伤了脚，无法行走，我借一辆急诊护理床把人拉过来行吗？我是在这里实习的卫校学生钟羽。”不多一会儿，青藻推着一部医院专用的护理床来到两位老人身边，老先生和青藻一起小心地把老妇人扶上护理床躺下，推着老妇人进了身后的医院。

青藻听到医院接诊老妇人的医生护士把老先生叫“郑院长”，把老妇人叫“简老师”，私下悄声问一个护士，才知道两位老人是这所医院很早就退休了的元老级专家。

青藻跟着医院的护士一起陪老人拍了片子，听见医生说简老师的脚踝骨折了，倒地时至髋臼盂唇轻度损伤，医生给简老师安排了住院病房，青藻又随着护士一起把简老师安顿进病房。

郑院长和简老师受到当晚值班医生护士的悉心照顾。

当所有事情都安顿好了，一番杂乱都归于有条不紊时，郑院长才留意到一直守在一旁的青藻，他抱歉的说：“哎呀小姑娘，真不好意思，把你耽误这么久，忙病人呢都把你忘了。真对不起！谢谢你啊。哦，还没顾上问你的名字呢。”

“我叫钟羽，正在这家医院实习，我的爷爷奶奶叫我青藻。”不知道为什么青藻竟然向这位刚刚认识的老人介绍起自己的小名。

简老师连忙道：“哦，青藻，那我们也叫你青藻吧。”接着，转头对一旁的郑院长说：“老郑，这下麻烦了，你手头整理书稿的事正到关键时候，不能耽搁。我这又添乱了，真是对不住。”

得知郑院长夫妇儿女都不在身边，虽然在医院里有医生护士照顾，但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而言，身边没人陪护还是很不方便，见两位老人对晚上没人留在医院随时陪护的问题有些犯难，青藻主动提出留下来陪老人，郑院长夫妇满是感激地接受了。

看着两位满头银发默契又和善的老人，青藻心里泛起一股暖意，老人扭伤脚之前她正在思念的赤尾村慈爱的爷爷奶奶的面孔，此刻重又浮现，青藻不觉轻声道：“我就叫您简奶奶吧••••••”郑院长夫妇俩高兴地连连说：好啊好啊，摔一跤，捡了这么好个孙女，真是值了！

青藻随郑院长回家给简奶奶拿了日用必需品，当晚留在医院陪伴简奶奶。

简奶奶打了石膏的恢复阶段，就不让郑院长再往医院跑，“你去忙你手头的事吧，我这里有青藻陪着就行。只是买菜和散步只能你一个人了，我陪不了你了，你自己可要当心。”简奶奶轻声柔语地叮咛郑院长。郑院长站在简奶奶床前，伸手下意识地将简奶奶一缕白发撩到耳后：“好好，你放心。”郑院长答应着简奶奶，又道：“你不打针的时候，让青藻帮你把颈椎腰椎那些穴位好好按按，乘着现在在医院“偷懒”，好好调理一下。前段时间辛苦你了，这不？用脚向我抗议呢！”郑院长诙谐的调侃把简奶奶逗笑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拿简奶奶的骨折逗着乐子。

病床上的简奶奶接道：“老郑，你这个提议太好了，说到我心里了，就是不知道青藻愿不愿意。”青藻点头轻声道：“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我当然愿意了。”说着眼里竟一下子溢满泪水，一种被需要，被尊重的幸福感像一股喷涌而出的泉水，一下击出了青藻心底埋藏已久的情愫，她努力克制着没让泪水掉出来。看着郑校长和简奶奶对视的目光里始终荡漾着一种说不出的光泽和暖意，她不禁又湿了眼眶，背过身悄悄揩去溢出的泪水：原来，家人是可以这样相爱的。

尽管自己学的就是护理专业，但在最初照顾简奶奶的时候，青藻还是会下意识地担心自己的某些照顾会不会不对，偶尔还会担心自己的存在会不会显得多余，可是郑院长和简奶奶不时对自己的需要一次次阻断了她的担心。

“青藻，你这会儿手头忙完了吗？可以帮我去邮局把这封信寄出去吗?”郑院长温和地询问道。

“青藻，别太晚睡啊。”简奶奶看着在一旁整理学习笔记准备毕业考试的青藻，每次都会这样关切地叮咛一句。

“知道了”。

青藻答应着，有时会突然被电流击中般记起自己儿时的某个被断然呵斥否定的瞬间，每次都是简奶奶温暖的话语，将她从片刻的灰色回忆里拉回现实。

郑院长夫妇似乎从不去在意别人的某些小失误，他们总是轻柔又极其自然贴切地表达着对青藻满含尊重的需要，并在每一次得到帮助后向她不厌其烦地表达着真诚的感激，他们不断因青藻一个小小的帮助说着“谢谢”“谢谢”。他们的言辞、语气与神态，像带着温度的阳光，直射着青藻周身的肌肤，唤醒了她不曾觉醒的自我意识与存在感。

简奶奶住院治疗的那段时间，闲下来的间隙，在老人指导下，青藻学习了很多之前在卫校没有接触过的知识。

“青藻，你按摩的手法很特别。你挺适合医生这个职业”。青藻按照郑院长教她的找穴位的方法，时不时为简奶奶做个按摩。简奶奶这句发自内心的由衷赞叹，让青藻有些羞涩而脸红，除了在学校期间的学习成绩，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被人当面赞扬与肯定，被这样直接地重视与需要，她觉得自己像突然间走进一个开满鲜花的园子，和暖的阳光和薫的气息弥漫在每一片绿叶与每一株花草间。

“青藻，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是接受分配，直接到医院上班，还是••••••你有没有继续深造的愿望和计划？”

“我很想继续学习，可是••••••能直接分配到医院工作也很不错，我••••••有些拿不定主意。”青藻不知道该怎么跟简奶奶解释自己的纠结。

“你家里经济很困难吗？若是直接工作能接济一下家里的困难，直接工作也没什么不好，若是家里经济还不是特别需要你的接济，能深造当然更好，毕竟，趁年轻多学点东西的机会不多。”简奶奶的话，是青藻多么想听到的在人生关键时刻的指点和建议啊，她嗯了一声，必须郑重地思考自己该做什么样的选择了。

简奶奶要出院了，应简奶奶夫妇俩邀请，青藻每天下班后又去了他们家里照顾了简奶奶一段时间。从医院到家里，她被当成家庭成员一样受到两位老人的欢迎，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适应了两位老人仿若天堂般温暖而干净的温度。这股让她暖意满身的被关爱和被需要，在她有限生命历程几近单一的情感底色上，照射出了一份她从未感知过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