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不明就里的钟振良被褚秀莲的泣述哀求绑上良心的十字架，昏昏然中同意娶褚林英后，褚秀莲怕夜长梦多，催着钟振良带上褚林英当下就离开了魏台镇。

钟振良和褚林英走后，褚秀莲从诊所回到家，她打开锁着褚林倩的房门，坐在昏睡不醒的褚林倩床前。望着昏睡中褚林倩姣美的脸庞，褚秀莲终于无法自制地伏在沉睡的褚林倩身上失声痛哭。

许久以来惊魂不定、日夜难安的焦虑、悲苦、愁烦，终于化作肆意的泪水和不再抑制的哭泣得到宣泄。

褚秀莲的痛哭里，既有她一手促成褚林英的婚事最终尘埃落定的释放，也是她对小女儿褚林倩使手段耍花招蒙骗隐瞒拆散姻缘的愧疚。她边哭边历数着自己丈夫早逝生活不易的悲苦，命运的不公，反复叨念着自己身处守寡失亲岁月里的无奈和无助。带着自责、内疚的忏悔，褚秀莲抽噎着絮叨着沉浸在尘埃落定后又自我谴责的哀伤里。

昏睡了十几个小时的褚林倩，被褚秀莲声泪俱下的哭诉渐渐从昏睡中唤醒，起初她还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迷迷糊糊中听见母亲褚秀莲唠唠叨叨断断续续的声音，褚林倩慢慢恢复了神智。药力褪去加上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褚林倩浑身乏力，一阵冷汗后竟虚弱得无力起身。她就那样躺着，听着褚秀莲一声声哭泣中夹杂的不连贯的“忏悔”：“我该死啊••••••我•••••到底是谁造孽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我可怜的倩倩，妈对不住你啊，可是你不救你姐••••••她就活不成啊，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啊••••••才拆散了你和他啊••••••老天爷要惩罚就惩罚我吧••••••得保全林英和她肚里的孩子啊••••••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不能让全家都被吐沫星子淹死啊••••••” 听着褚秀莲一声声“走投无路”“没办法”的哭诉，褚林倩从恍惚到清醒，从莫名其妙到无比震惊，直到眼中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在枕上。

褚秀莲哭够了也说累了，竟伏在褚林倩床沿昏昏睡去。

明白了真相的褚林倩心如寒灰，她像一截槁木般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光线，任由泪水无休无止地从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

褚秀莲后来是被褚林倩身体剧烈的颤抖和极力压抑的抽泣声惊醒的。

看着眼前的褚林倩紧咬唇齿泪流满面的脸，褚秀莲突然明白褚林倩是听到了自己刚才那番宣泄苦衷的哭诉，可能已经明白了一切，她知道自己为了保全大女儿欺瞒着她拆散了她和钟振良的姻缘，深深伤了这个天真无邪敢爱敢恨的小女儿，她有些心虚地开始安慰褚林倩，希望她理解自己的苦衷。

褚林倩剧烈地抽泣着，并不回应褚秀莲的劝解，也不发出一字一句的质问，她既不声讨母亲的偏心，也不袒露自己的委屈伤心，只是抽噎得浑身颤动涕泪长流。

往常总是像个假小子一样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褚林倩表现如此反常，褚秀莲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想过褚林倩知道真相后会跟她不依不饶地闹，甚至会跟她以死相拼撕得鸡犬不宁，唯独没想过她会以沉默和无声的泪水对待这个自己一手导演而成的结果，这让褚秀莲心中反倒没底了。

褚秀莲只能不断祈求褚林倩相信自己真的是出于无奈才出此下策。她乞怜般开导着褚林倩：“你可怜可怜你姐，你不救她她只能去死，她怀了孩子••••••唾沫星子会淹死她……”褚林倩始终沉默，无论褚秀莲说什么都不回应，无论褚秀莲怎样解释、求谅解，她始终默默流泪一言不发。

就这样以泪洗面不吃不喝沉默了两天，褚林倩突然从家里消失了。她离开了家，没人知道她去了哪，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音讯杳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几个月后，有传言说褚林倩跟一个武斗头子混在一起。

褚秀莲万万没想到，褚林倩会以这样作践自己的方式报复她为救褚林英而置她于不顾的所作所为。褚秀莲知道这事伤褚林倩太深，内疚自责，哀哭命运，摁下葫芦浮起瓢的烦愁让褚秀莲整宿失眠，不多时就抑郁成疾，一病不起。

第19章 错位

得知褚林倩以作践自己的极端方式报复褚秀莲偏心的伤害而远走，钟振良像个一下被抽走了骨骼和魂魄的空皮囊颓然无力跌坐在路边的地上。

那天回到家，钟振良脑子里全是愤而离家的褚林倩的面孔，想到褚林倩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自责、不安与焦虑、担忧交织着，汇成一股无可名状的巨浪洪涛，冲击着钟振良内心仅存的一点理智和耐心，看着眼前如无其事冷脸冰颜的褚林英，想着她长久以来处心积虑的自私和对他始终充满敌意的冷漠与防范，想到自己无限迁就他人却落得个被人反复拿捏徒有婚姻虚名的下场，长时间淤积于心的愤懑终于不可遏制地爆发了——他像一个被逼红了眼的囚徒，以自己男性的力量优势，强行与褚林英发生了性关系，他把自己的行为，当做一种蓄意报复和以性“雪耻”的反击，以此愤而捍卫自己应有的尊严。

这是两个人矛盾白热化的开端。

其实很多很多次，当钟振良看着孩子粉嫩娇柔的可爱模样，心中都充满了柔情，孩子的出生给这个家带来忙乱的同时，也让人生出心向暖阳的融融爱意，本性憨厚的他甚至觉得自己被“骗”进这场婚姻的委屈是值得的，他几乎就要融化他所有的怨愤与不满，心甘情愿继续给她们提供自己所能给予的“保护”，可是褚林英不依不饶至始至终毫不松懈的对他充满敌意的防范，让钟振良原本还想压掩捂盖的怨怒总是无法彻底熄灭，于是，两个人被一种扭曲变形的怨怒拖入一种烦怨的泥淖，因次引发的战事就此点燃了寡淡生活的滚滚硝烟，并持续笼罩在这个被命运反复捉弄的家庭中。

幸而钟振良歇斯底里的发作像夏日的雷暴天气一样很快散去，褚林英拒绝与反抗的态度对钟振良的欲望具有毁灭性的杀伤力。像一头以疯狂暴怒宣示了主权领地后的雄性动物，钟振良很快恢复了正常状态，骨子里的善让他无论怎样委屈也不愿给幼小的孩子带来伤害。

褚林英后来带着孩子回了一次魏台镇，依然跟褚秀莲表示着自己的决心：“我怎么可能跟他过一辈子，我要等岱岳•••••”之类的话，对褚秀莲的“规劝”毫不在意。

一整天里，褚秀莲从整个事情的起根发苗说到眼下的现世现报，她说：我早知道这个家迟早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可是没想到你妈••••••她怎么就这么••••••要拼上性命••••••当初••••••我也是迫不得已••••••没成想会落到如今这个结局•••••我原想着是要把这个孩子拉出深渊，没想到却把另一个碰下了悬崖••••••我真愿意拿我这把老骨头去换她们的安宁••••••让我这没用的废物去替她们平灾还债……

听着褚秀莲像祥林嫂般翻来覆去的重复唠叨，和像忏悔又像无意识的自说自话，花朵庆幸自己这次来魏台镇找外婆要答案是对的。

花朵在褚秀莲这里第一次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世，惊诧之余，她不由回顾了自己一路长大中的思考所得：我承认我自私，但有谁替我想过我的处境和感受？有谁知道正是你们让我从小就学会去讨好所有人，让我觉得只有讨好每个人，才能不被嫌弃。我学会用讨好所有人的方式才换来我想要的一切，我从来不想跟任何人分享我所得到的东西，若是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就是毁了也不便宜谁！

看着本已久病的外婆因为听到褚林英车祸消息受到打击，晕厥醒来后极度虚弱的身体，花朵没有立即穷追不舍的让外婆说话，可到了晚间，她还是按耐不住想知道更多问题的原委和答案，于是，不顾外婆久病体弱，又开口道：“既然伤疤已经存在，揭不揭开都改变不了它的存在，外婆，你就别再谴责自己了，别人的选择或错误，应该由他们自己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