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侯君(19)

作者:蝴蝶seba 阅读记录

「我是奴隶,复什么国?」阿史那恼怒了,「你们皇帝对你又不好!你的功劳只该是总屯官吗?!」

「总屯官挺好,我才不要升上去。」李瑞闷闷的说,「官越大需要养的人越多。养的人越多我就越穷…老打劫马贼不是个头啊!搞得跟黑社会一样,黑吃黑…」

无法忍受的阿史那把棕刷往水桶一丢,溅起老大水花,泼了李瑞半身,怒气冲冲的走了。

李瑞无奈的抹了抹脸,继续刷马。

阿史那算是含蓄了。他不是第一个提议的,想来也不是最后一个。

最早是被她俘虏充军的马贼,异想天开的想踢开燕朝单干。后来是几个对僵化军方失望的学员。几个屯长吃了文官上司鸟气的时候也会嚷嚷。

她也纳闷,为什么都要算在我头上?我干什么了我?一切都是不得已、打鸭子上架。我不喜欢打仗,也不喜欢杀人啊!实在逼急了,没办法。

对这些人急着「黄袍加身」的谬论,她实在不了解。大燕虽然小毛病不少,最少这么大的帝国还是照顾得不错。许多问题是三百年来的沈痾,不是打打杀杀就能解决的。

其实,李瑞一直觉得满孤独的。她太冷静理智,所以跟别人在心理上就隔了很遥远的距离,连贤良屯的姊妹都亲近不起来。毕竟她还真没把贞操当回事儿…最少跟性命比起来。

但这太离经叛道。

唯一比较能了解她的,也只有娘亲。可自她从军,就很少有机会和娘亲谈心。部属崇拜她,屯民敬畏她,她却得更谨言慎行,维持一个公正的总屯官形象。

担子很沉重,她倒还能担起。但是要寻个能讲话的人,却很困难。

她会挖那么多坑给阿史那跳,一方面是优秀师资很难寻,另一方面是跟阿史那斗智斗心机终于有了「不是欺负小孩子」的感觉。

可怜。她默默的想。从军八九年,堂堂五屯之长,斥候教院教官,连人都嫁过了。唯一说得上话的是个外国人…情何以堪。

搔了搔头,她还是主动求和,讪讪的跟阿史那解释,「…而且,我不是个好将军,甚至不是个好士兵。有些任务我会拒绝…根本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阿史那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呃…之前冀州之役,本来大帅安排哀军去袭击北蛮子的大后方…我拒绝了。」

李瑞叹气,「大后方是啥?就是些老弱妇孺的平民。战场上厮杀,我能接受。身为士兵就该马革裹尸,他们胆敢来犯就有死掉的觉悟,杀他们没心理负担。但我没办法杀平民…不管理由有多正确。」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所以我不是个好将军,更不是个好士兵。我顶多…就是个守土的料。」

阿史那张大眼睛瞪着她,难得的露出惊愕。好一会儿,他才咳了声,「我记得燕人有句话,『慈不掌兵』。」

「这话不对。」李瑞摇头,「不慈才不能掌兵。只用高压酷刑带兵可能见效很快,但是副作用也很大。带民要带心,带军也是一样。」

「…那你怎么处理军纪问题?」阿史那没好气。

「军纪问题是军法官的事情。」李瑞一脸莫名其妙,「制度摆在那儿,养了一堆监军。监军不能把纪律弄好,莫非是在队上吃干饭?」

阿史那很想反驳她,可他想到,李瑞的军队,没斩过谁脑袋,也很少打军棍。顶多就是站军姿、罚跑。

但她的军队,不管是哀军、屯军,或者是教院学员,军纪是他仅见最好的,真正做到令行禁止。

阿史那再次华丽丽的郁闷了。

认识李瑞之后,他终于感受到,「道德磨人」的威力。

真的,太磨人了。

27

但这不是李瑞最磨人的地方。

更磨人的是,阿史那和她并肩刷马的时候,她很诚恳的用大白话开始讲解论语。

这才是最磨人的地方。

阿史那牙关咬得咯咯响,却没出声。李瑞真把他当大字不识的蛮夷了…虽说是为了当个斥候,他才跟汉人通译学汉文…但他所在的部落是北蛮子当中最强盛的,之所以能挣到这地位,和首酋开始重用南人有很大的关系。

那个汉人通译正是个不第秀才,被首酋掳来后非常礼遇。而阿史那毕竟有过文化底子,自然也读过论语。

「…够了!」他终于忍耐不住的吼出来,「我知道论语!我还知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李瑞安静了片刻,摇了摇头,「你这断句错了。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阿史那一脸古怪的看着李瑞。她以为阿史那没听懂,很善良的解释,「这话的意思是,百姓知道该干嘛,就任由他们该干啥干啥去。如果百姓不知道该怎么做,就要教百姓该怎么做。这和『不教而杀谓之虐』意思是一脉相承的…」

「不对!」阿史那更火了,「你这是瞎忽悠,从来没有人这样解的!」

李瑞哑然片刻,承认了,「的确没人这样解…可不这样解,我背不进脑子里。」她露出一丝孤寂,「我…我五六岁就识了千把个字。但论语足足读了两年才背下来。因为不认同我就记不住…可每个字我都反反复覆想明白了,我也完全相信了。」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比我书念得多的读书人,四书五经烂熟,却不相信书里的任何一个字。我真不知道这世界怎么了,为什么追求名利才是对的,若不追求这些,反而是错了。你们老是问我,我到底想干嘛,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真的没有想做什么。虚名有什么用?我少年时号称文武双全的才女,一场灾难我就成了不节之妇…名有何用?自幼锦衣玉食,无处下箸,反而当了兵我才觉得吃饭挺开心的,顿食不过斤许,床眠不过一丈,父母兄长无须我奉养,无儿无女,我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我真的只是被逼到没办法了,看不下去了,才想办法解决问题。我是真的相信老夫子说的话,所以言行尽量向夫子所言靠拢。这样,很奇怪吗?我娘说,这就是道德魔人,是不切实务的,虽然她也是,却不希望我这样。」

「但为什么不行呢?为什么这样大家都想找我麻烦呢?有人跟皇帝打小报告,说我是另一个王莽,说我割据幽州。我真的不懂。我不了解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不了解我。这些文官是怎么了,难道四书五经就是块书砖,给他们敲开仕途用的…完全不曾信仰过?阿史那教官,你说,为什么呢?」

李瑞虽然沉稳理智,但是她也是积了一肚子委屈。最近她被弹劾得很烦,却只能面上泰然自若。这些事情,她不能跟父母兄长诉苦,怕他们担心,也不能跟部属倾诉,因为她是这些人的中心骨,怕他们惶恐。

她也知道自己是误中流弹。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御史表面上弹劾的是她,实际上是为了她两个日渐权重,令人忌惮的哥哥。

但翼帝虽留中不发,却把抄录了一份副本差人送来。

只能忍了。但无处倾诉的她,忍不住对阿史那喊了起来。

寡言的李瑞突然发飙,让阿史那目瞪口呆了一把。等他回过味来,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太干净的人,令人畏惧,更令人怨恨。

「…我怎么知道?!」阿史那发泄似的怒吼,「我是野蛮残忍、目不识丁,只会杀人的突厥蛮子,谁知道你们这些书生仔的弯弯道道?不要问我!」他一把扔了棕刷,跳上裸马,狂疾而去。

李瑞那天下午刷了一马厩的马,还发泄似的铲了半马厩的马粪,跟牧民一起清理整个马厩。

阿史那一直到戌时才回来,直接就去踹李瑞的门。

「有事?」她靠体力劳动发泄心里的不满和怨忿,这个时候累得紧。刚在公共浴室洗好澡回来,头发还是湿的。

「你们燕朝,上上下下都是浑人。」阿史那眼神很冷,「这也容易。你跟朝廷往上报,不用多说,就把你鼓励婚嫁,和贤良屯嫁了多少人出去讲一讲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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