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的嗓子哑起来，第一下没发出声，“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你还在医院吗？”

“不在了，医院那边有人守着。”

有车从孟沛初身边经过，碾了井盖，发出“哐”的一声。赵略福至心灵，道：“你在哪？是不是在我家楼下？”

“是。”

“那你上来吧，”赵略起身，去往客厅，“你上次在我家的洗漱用品还没带走，帐篷我也没有收掉。”

几分钟后，孟沛初就上来了。他身上带着湿意，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可能是露水。她仔细看他的眼睛，他却躲开，她便撇开头不看。

赵略指指桌子上的水杯：“这是热水，你先脱掉大衣，喝点儿热水吧。”

说完，她伸手去拿他的外套。

孟沛初愣一下，像没听清她的话，见她伸手，也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握住。

恍惚了一个晚上，直到握上她的手，他才觉得真实。他顿了一下，往前一拉，就抱住了她。

真实感又多了几分。他回到了现实——他终究也是被放弃掉的那个，而再强大的人终有一天也会死。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绕不过去的话题。从前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害怕。

赵略感觉不对，反应了一下，才发现是抱着她的人在发抖。这一次她拢住他，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心里溢满了温柔，想要分出一些给他。

孟沛初终于平静了下来，就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眼泪把她的肩头打湿了。

赵略像是没感受到，也不去看他的眼睛。她为他放了热水，又把洗漱用品找出来放在卫生间架子上。

“明天周末，好好睡一觉。”看着他躺下，她关了灯。

“晚安。”他在心里说。

“晚安。”她说。

第四十章 真正喜欢一个人，喜悦是最后的那部分

第二天，赵略赶去医院看孟寿堂，就看到赵章和赵芊芊也在，一同在的，还有孟家的所有人。

孟沛初和赵略一起进来，所有人都看向他们。

孟沛霖一愣，道：“你们俩走进来，还真有些金童玉女的意思。”他亲眼看见过二弟床上躺着个男人，不知道怎么消化那个场景，这下看到二弟和赵略在一起，有些希望这个场景是真的。何况赵略还是他们知根知底的，又聪明又文静，配他叛逆的二弟正好。

孟沛霖的一句话像扰乱了一个既定的秩序，先反应过来的是赵章，他原本想的是赵略能配孟沛霖。孟沛霖虽然离过婚，但到底是孟家未来的掌门人，况且男人离过婚又怎样？把赵略放在孟家眼皮子底下，时时提点着他赵家对孟家的恩惠。人心难测，孟寿堂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少不得要做一些打算，而这些年孟氏的企业改制，给他的机会大大减少了。他自己的女儿赵芊芊，他看得清楚，倒是有一幅皮囊，配孟家那个二世祖孟沛初就可以，再说小时候他俩不也在一起玩过？他也存着私心，孟家的女主人并不好当，梁佩佩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嫁给孟沛初，女儿有钱有闲，这一生也就过完了。可眼下的剧情并不按照他的设想发展，他脑子里迅速做了一下加减法，做了判断，也挤出一个笑，道：“是啊，小二也快三十一了吧。”

赵略看到赵芊芊嘴唇在抖，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心里很是百感交集。她只是想看到赵芊芊不痛快，并不想要参与到这一群人的心思里，如今却好像有些玩脱了。愣怔间，就听到孟寿堂叫：“小略来了吗？”

赵略走到他床前，俯身看他，道：“是我。”

孟寿堂抓住她的手：“你长大了，我算是没有对不起你爸爸妈妈。”

“你要好好地生活下去，替他们把没经历过的都经历了。以后我见了他们，也好有个交代。”

赵略心里涌出诡异的感受，类似的话从前蒋若愚也同她讲过。她疑心他接下来还有什么话要讲，果然，孟寿堂冲孟沛初招手。

“小二跟我说想和你在一起。”说着，孟寿堂把她的手塞进孟沛初手里。

赵略觉得他们两个的手都很冰，像两条鱼。她想拿开，却被孟沛初一下子攥住。

孟安明站出来主持局面：“爸之前也跟我提过，老二，你也不小了，小略就是我们自己家的孩子，你们走在一起，也是极好的。”

赵略觉得很晕，站在当地的仿佛不是她自己，而真正的她，仿佛在天空中往下俯瞰着这一场戏。她看向众人，大家差不多和她一样茫然，只是一转头，就看到赵芊芊的眼睛里带着不可置信，幽幽的。她的鞋子跟极细，有些摇摇欲坠的可怜兮兮样儿。赵略突然觉得有趣起来。她知道这个戏码很俗套，但心里自有一类摆脱不了的爽感，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打破僵局的是孟沛旻，那个十岁的小男孩，他走过来，拉住赵略的手，问：“赵姐姐，以后你会住我们家吗？”

孟沛初使了巧劲儿把他的手从赵略手里拿出来，看着他，话却是向所有人说的：“不会。”

“孟氏的事情以后我也不插手，我只管好普渡，和小略一起好好过日子。”

孟寿堂像终于安了心，点点头，又睡过去。

一场戏落幕，赵略始终觉得自己是局外人，可梁佩佩走上来握住她的手，颇有些欣慰道：“好孩子，为难你了。”

孟安明在一旁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为难不为难的。”

赵略从旁观者的状态中醒来，因为她被“一家人”的说法惊吓住。但还没等她张口，孟沛初道：“不是一家人，大家只是凑巧有血缘关系。以后我和她会住在我那边。”

他回握她的手。孟沛初的手都有了点温度，他在他手心点了几下，她依稀感觉是“放心”两个字。

听到这话，孟安明看了看睡着的孟寿堂，忍住了，把想要扬起的巴掌又放下。“你听听你都说的什么话！”他低声斥责孟沛初。

梁佩佩拦住丈夫，又把儿子推出病房。

赵略脑子有点发懵，被孟沛初拉着出了病房，才觉出事情的荒谬。她全程没机会说话，但好像有什么事情就发生了，譬如和孟沛初在一起。她抬头看站在身边的人。他高，站得近，她得仰着脖子才能和他对视。

早上的医院走廊里乱哄哄的，但她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只看到早晨的光恰好照在他脸上。赵略似乎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仔细看他。沐浴在阳光里的孟沛初看上去毛茸茸的，像随时都要碎掉的泡泡。赵略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有紧张、期待、惧怕……她其实不怎么能分得清这里面的具体情绪。

“你之前说过的，你同意了。”

“那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就要让我停止工作？”

“你非要这样认为吗？”

赵略在这场瞪眼睛比赛里败下阵来。她垂下眼，低低地说：“是，我没办法不这么认为，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孟沛初的脸僵了僵，道：“那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你知道的，我一向是那种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人。不论怎样，我要我们在一起的目的达到了。”

赵芊芊推门出来，就看到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她心里涩，脸色发青，主要是不甘心。她倒没有很嫉妒堂姐赵略，主要是之前她看不太起她。而一旦被一个看不太起的人超过了，就不是嫉妒，而是不甘。她以一个专业选手的姿态出现在孟沛初身边，却折了戟，输给一个业余选手，这是她不能忍受的。这情形，就像小时候班上刻苦学习的总也考不过那些吊儿郎当就考高分的，她心里的不甘像小虫子一样窜来窜去。围猎男人一旦失败，不甘也会加倍。今天可算是她人生中的至暗时刻。从小到大，只有她不要的，没有别人从她手上抢走的。这次她还没出手，就一败涂地，要怪只能怪她自己信息闭塞，情报系统不灵光。这是她的策略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