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略下意识地看了孟沛初一眼，他笑着看她，回复道：“好，孙爷爷您注意身体，那我们这边就不打扰您了。”

“我过段时间一定带小略去看您！”

仿佛爷孙俩的平常聊天。会议室里恢复了些轻松的氛围，坐在赵略旁边的老头，已经向她说起她和她母亲长得多么像——“简直一模一样！”

律师也看着孟沛初，意思是看他接下来怎么接招。孟沛初和莫田成对视一眼，笑着道：“建议你去查一查回避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选择回避的那个人，不计入总票数。”

他声音不大，像是只说给律师一个人，但所有人都听到了。会议室里众人沉默下去。

突然，孟安明摔了手里的笔，道：“逆子！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逆子！”

孟沛霖抱住父亲，转头对众人说：“好了，这次麻烦大家了，既然对投票结果没有异议，大家就签字吧，我二弟孟沛初将是孟氏新上任的CEO，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孟氏，支持他的工作。”

人走后，会议室一下子空了下来，只剩下空调的嗡嗡声，和孟家父子三人以及赵略。

孟安明扑上前，就要扇孟沛初一巴掌，被孟沛霖拦腰抱住，道：“爸，好了，字是我签的。如今这个当口，二弟说的有道理，不要节外生枝。”

孟安明暴怒：“你问问他，他当初是怎么在爷爷面前保证的？他说你签字的那份文件他拦截了，然后保证不把再拿这个文件说事！你爷爷也给了他奖励，他说要娶小略，爷爷答应了！”

赵略迷茫地转头看向孟沛初。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令她相当困惑。

孟沛初训斥父亲：“你胡说什么呢！小略怎么是奖励？”

孟安明看着赵略，吐沫星子快要喷到她脸上：“小略，你爸爸也就比我大几岁，我和你孟爷爷拿你当女儿看，你睁开眼好好看看站在你身边的这个人，他连自己亲哥哥都算计！他就是看准了现在国家在医疗反腐，拿着一份已经进去的药代王海诱骗沛霖签字的文件逼沛霖放弃CEO的位置，不仅如此，他还拿你打感情牌拉票！谁知道他和你结婚是不是为了你那5%的股份呢！你要当心！”

“够了！”孟沛初挥手砸掉了桌子上的咖啡杯。

“大哥你先带他回去，让他好好休息。”

空气凝滞了一下，阳光里的尘埃落的慢了些。

孟沛霖搀着父亲往外走，孟安明像是一个坏掉的人，说完刚刚那番话，他有些脱力，靠在大儿子身上。

经过孟沛初身边，孟沛霖声音极轻地说：“二弟，我带爸、妈和小弟去国外散散心，你处理好这边的事情。”

第五十四章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赵略的脑子转得有些慢，她只是，只是非常不解、非常困惑、非常遗憾、非常意外，非常不知所措。

孟沛初看到她站着，灵魂仿佛去了另一个地方。她的脸几乎透明，五官都失了依托。

赵略觉得有一部分自己站在这里，而另外一部分自己在天上看着这场闹剧。事情已经是最坏的样子，孟家的这把火，终于烧到了她这里，其实她早就该想到的，但或许是她想象力不够，或许是她还抱有一丝幻想，总之从她决定要趟这趟浑水开始，这就是她应得的。

孟沛初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想抱她，手伸到半空中，又有些怕，无力地垂了下来。

赵略攒了点力气，抬脚往外走。

孟沛初跟在后面，为她打开会议室的门，急急道：“我可以解释。”

赵略停住，转身看着他。

他有好多话可以说，可是看着她，突然又不知道怎么说，就愣在那里。

会议室的门荡过来，碰到孟沛初，又荡回去。门关上了，停了下来，孟沛初才想起来自己至少可以解释那句——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你有那5%的股份。

但赵略已经走了。

他试着开口，对着空气说出这句话解释的话，但发现并不能发出声。

赵略下楼，打车回了自己家。她只想到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今天一天的经历都让她陌生和疲惫，见了很多人，说了很多话，拥有了很多钱，这些都很消耗精力。和孟沛初领证后，她搬去了他家，只是带走了一些衣物。她自己的家依然是以前的样子，还可以住人，她每周会让保洁去收拾一下屋子。有次孟沛初说她这样很让他没安全感——“感觉我们吵架了你就会回你自己家。”“不过我可以做到让我们不吵架。”

为着保洁方便打扫，她把门锁换成了密码锁。输密码进门后，右手边就是开关，按了第一下没打开，第二下也没有，赵略索性放弃，换了鞋去卧室。已经是傍晚，她坐在床上，看了会儿太阳渐渐沉到高楼的后面，然后是黑夜，大氅一般，兜住整个世界。

房间里没开灯，她躺下，盖上被子。上周天气好，她让保洁阿姨把被子拿出去晒了一下，细闻有太阳的味道。她把头埋到被窝里，猛地一嗅，眼泪就下来了。

赵略原本不想哭的，原本也没什么好哭的，她只是非常遗憾，非常失语的遗憾。他在那样的家庭长大，当然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为自己谋得利益，恰好她也是其中之一而已。其实任何一个人在孟沛初的位置上，也会做出如他一样的选择。一切都很正常，没什么不对，不对劲的是她，她只是太爱较真了，太较真以至于失望。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不知道哭了多久，仿佛把前两天没流的泪都流尽了。昏昏沉沉睡过去，很奇怪，她竟然梦到了孟寿堂。梦里那个老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直到第二天中午她才醒来，是被门铃声惊醒的。刚睁开眼，赵略有些恍惚，门铃一声接一声，相当急促。她机械地起床，找到拖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开门。

等她到门边，用力气抬起手开门，眩晕的不适感已经让她看不清来人。

自从蒋若愚去世后，还是赵略头一次住医院这么久。原本她的身体算不上多么好，但成年后，基本也没得过什么大病，无非是感冒胃痛，这样长的时间躺在床上，也算是非常难得的体验。

这种被禁锢的感觉，赵略并不陌生。孟寿堂去世那日的那场大雪后，天气就变得非常晴，蓝的耀眼的天，浮云嵌在上面，像是假的。每天醒了睡，睡了醒，赵略觉得自己也许进入了一个什么异空间，这里面的人每天的生命活动就这两项。只是她睡得不好，噩梦连连，医生给她注射了小剂量的镇定剂。

有天下午，迷迷糊糊间，赵略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和医生对话。

“病人现在的状况，身体方面没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心理方面......。”

“她以前做过心脏手术，那时候的技术不如现在这么先进，会有什么问题吗？”

“……”

赵略又睡了过去。这段时间,她习得了一种能力，在自己想睡的时候就能睡过去，也许是之前工作的时候太累了，睡眠少，这下好了，可以把读书工作这些年的睡眠都补回来。

从前实验室里的几人都来探她的病，病房里就有些吵闹。她静静地看着他们聊天，却没有一点力气说话。

王双双让所有人都安静些，小心翼翼地问她：“我们是不是吵到你了？”

赵略笑着摇头，她其实只是累，无害的社交也让她累。她又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语言功能正在出走。王正拉着老张和老闷就走，王双双留了下来，给她读最新的网络八卦和行业新闻，给她看脱口秀段子，她也只是笑笑，笑意不达眼底。

王双双垂头丧气地走了。

张璧影几乎每天都来，为她带来可口的饭菜。菜的味道她很熟悉，是老黄馆子里的厨子做的，她也没有戳穿，和张璧影一起静静地吃，也吃不了多少，为的是让她安心，再看她带来的书和杂志，著名心理学家弗兰克《活出生命的意义》。其实她所遇到的人和事，远不及弗兰克在纳粹集中营中所经历的炼狱般的痛苦，甚至她如今这样，在很多人看来都是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