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沛初无奈道：“你可以笨一点的。”

“我以为你都不在乎任何人之间的感情。”赵略指指卧室里的椅子，道：“原来你也会为友谊走到尽头难过。”

孟沛初又被这句话刺到，心里的愧疚感涌了出来，又想为自己辩解，但他多少有点自知之明，知道是自己不对，便道：“对不起。”

最近他道了好多好多歉，一定是他的秘书小李说的那句话产生了影响。

赵略对他的道歉不置可否，只是说：“说吧，我听着。”

孟沛初讲了他们三个人如何从高中开始到现在的交往。赵略听着，比之前他说起他们三个一起挨教导主任的骂时的感受更深刻一点——原来一个人的过去正塑造着他的现在。其实孟沛初也不是要她发表什么见解，只是想说出来。

“要么你出去抽根烟？”赵略道。她知道他陷在很复杂的情绪里时，习惯用一支烟来抒解。她不喜欢烟味，因而他也就尽量少抽。

孟沛初出去了，赵略心里一松。她其实还没想好怎么重新面对他们之间的感情。而孟沛初目前显然是笃定他们能和好，甚至对这种笃定产生依赖。他像一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小孩，拼命地抓住些什么。赵略不知道怎么处理他的这种情感，或者说，她对他们重新再来一次没有信心。这个世界并不是离了谁就不转了，且他孟沛初要想当一个企业家，有更合适的妻子人选，那个人并不是她。她身上可供写文章的地方太多了。录音事件暂时告了一个段落，可能还会有其他事情。

赵略从看到田凯文的那篇小作文开始，就关注着整件事情的发展。孟氏这谭水，有人存心搅和浑了。

时间已经是仲春，雨格外多，外面又下起雨来，夜晚的雨看上去也是黑的。天总也不晴，早早开的花也扑簌簌地落了。从窗户里望出去，掉了一地，所谓风卷残花坠急雨，就是这个意思。赵略无端端想起去年再早一点时，她和孟沛初去西塘公园看梅花。梅林深深浅浅，花香清浅，人比花艳。他们两个似乎都很开心，那是她少有的逛公园的经历。

赵略睡前吞了一颗安眠药，正起了作用，睡意来临。明天固然有很多事情，所以明天的事情，就留待明天再去思考。

孟沛初抽完烟回来的时候，看到赵略已经睡着。他一眼就瞥见床头的药瓶，但既然她能把药瓶放在显眼处，也就意味着她真的像她所说的“没事”。他还是担心，悄悄数了剩余的颗数，又把药瓶和药片拍给熟识的医生，得到了对方肯定无害的回答，心里踏实了很多。

他不想睡去隔壁。套房都有两个房间，他们如今还是夫妻，孟沛初赌气地想。他继续赖在她身边，想第二天早上睁开眼就能看到她。

第二天孟沛初确实看到赵略了，一同看到的，还有互联网上赵略在医院的病历。

第六十二章 我现在怀疑你给我设了圈套

孟沛初依旧是被新秘书的电话叫醒。他看到电话号码，颇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新换的秘书，眼力见不怎么好，但一有事情要通知老板时，尤其是不怎么让人高兴的事情，很能勇于面对老板不好看的脸色。

小李被派去和张璧影的团队对接，看到这个新闻，头更大了一圈。他明白了孟沛初让他跟着赵略是什么意思。电脑上她的病历，他光看着就疼。

王双双憋了好几天没敢问赵略，她也没有孟沛初的联系方式，更不敢擅自问她到底怎么回事。高中班上同学聚会时，总有老师说起曾经教过的某某、某某某因为抑郁症休学在家。她是一路重点学校读过来的，压力大是常态，每个人承受压力的阈值也不一样，曾经她以为很开朗的同学实际上情绪有一个黑洞。而她是一个乐观的人，基本能做到事情不往心里去。小时候父母常说她是没心没肺。群里有关赵略的经历传来传去，说什么的都有。法律的审判还没有到，网友的审判倒先来了。

看着满屏不堪入目的语言，王双双心里有气，恨不能把将病例曝光在网上的人揪出来打一顿。但她只能一遍遍地解释——她是一个很优秀负责的研究员，网上的一切都是无稽之谈；在网络上传播病历是侵犯隐私；甚至打了卫健委的电话举报。网络暴力从来都是无差别地攻击，于是她也被很多人发私信辱骂。

王双双大哭一场，为自己也为赵略，因她看到有人骂她有人生却没人教，而赵略是没人教没人养。骂她的话她可以怼回去，可有关赵略的这句话，她被实实在在地伤到了。对方说的，是难以否认的部分事实。赵略好像从来没问过“有家人是什么感觉”这样的问题，她看上去都挺好的。

而孟沛初此时才真正领略了董事会上投给他的那几张票的代价。

张璧影回公司找人引导舆论，孟沛初把自己关在酒店，守着赵略。他不知道她是否清楚自己的病历已经被网友们浏览，他有些不太理智，脑子里总有不同类型的弹幕飘过。站在窗户边，开着窗，孟沛初抽了一根又一根烟，每次他都告诫自己是最后一根，她不喜欢，但理智已经丧失，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手。烟雾中，他看到赵略站在客厅中央。

孟沛初停下抽烟的动作，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赵略放下电脑，冲他招手：“你能找来碎纸机和打印机吗？”

“这家酒店规格很高，我想这是顾客的正常要求，应该没什么不可以。”

“那麻烦你让工作人员送来一台打印机和碎纸机。”

孟沛初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也照做。这样的时刻，有事情做总比没事情做要好。

打印机和碎纸机很快送来，赵略连上电脑，然后打印机吐出来一张纸带字的纸。孟沛初捻起来看，都是网络上骂她的话。从“这女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到“怪不得爹妈都死绝了”，每一句都不好听，都像一支支淬着毒的箭，射向他的心里。赵略看也不看，把这些诽谤和造谣、污秽的语言再放进碎纸机里。

“我以前念书的时候，参加过一个心理社团，里面有这样一个操作。”

“其实这些话也没什么，因为说这些话的人距离我的生活很远，而他们也只是借此发泄一下而已。”

“这些话对我的影响不大。”

孟沛初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是他自己在颤抖。

赵略回握过去，他的手是冰的。

到了晚上，大抵是卫健委发布了公告谴责某医院病历泄露，公共领域有关这件事的讨论少了，但赵略的相关信息以及病历早已经流传开来。

忙到晚上才顾得上吃饭，公司同事说有一份文件早就送来了，是张璧影的。她吃着饭，看着寄件地址，才想起来这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前，赵略寄给他的，让她拿给孟沛初。

晚上她受到王双双的嘱托去看赵略，顺便可以把文件拿过去。

张璧影到的时候，就看到孟沛初在客厅的书桌旁办公，赵略在沙发上看书，很正常，也很平静。

把文件放在孟沛初桌子上，张璧影就坐到赵略身边：“让我抱一下。”

“小王担心你。”她决定不旁敲侧击，直接说了。

“没什么担心的，要么我给她打个电话？”

几乎是视频接通的瞬间，赵略就瞥见孟沛初打开了快递的文件夹，然后脸色就变得一言难尽。

许是担心自己会入镜，孟沛初躲了出去。

赵略笑：“你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现在在一个风景极好的度假酒店，等着你周末来找我。”

王双双又笑，鼻涕泡儿出来了，又觉得不雅，喊王母为她拿来抽纸。

于是赵略又同王母打招呼。

大约一个小时后，赵略给张璧影按肩膀，孟沛初就进来了。

“你都没给我按过肩膀。”孟沛初扔下一句酸溜溜的话，就又逃到办公桌边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