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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有夏(37)
作者:青炽 阅读记录
言峥步伐顿了顿。
大山像潜藏在黑夜里的困兽,危险而又想让人一探究竟。几乎没有上山的路,言峥踩着无数杂草,树枝,往上攀登。
凌晨四点,他们到达山顶。
强烈的风险些让人吹倒,叶问夏揪着言峥衣服,背靠一块大石坐下,言峥坐在她身侧,背包放在脚边。
叶问夏裹紧外套,因为困神色恹恹,“你在等什么?”
言峥看着远方:“等日出。”
叶问夏抱住双腿,笑说:“这是我们看的第二个日出,以前我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爬山去等一场日出,现在我有点明白了。”
她将自己捂着严实,避免被风吹到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日出,寓意新生。”她声音闷闷地,“不要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明天。”
发丝扫过他脸,有些痒,言峥看身旁强撑着眼睛的姑娘,贴着皮肤的佛珠冰凉,却又因身体温度而慢慢变暖。
言峥伸手,风从指间穿过,掀起惊涛骇浪。
“叶问夏。”他轻唤。
叶问夏:“嗯。”
言峥刚要开口,一道光从对面山头升起。
旭日缓缓从山后探出头来,言峥起身,将照片的灰烬洒向风里,然后是那个一直被封好保存的盒子。
盒子是黑色的,不过几寸的空间将比之大几十倍的人收纳。
叶问夏看见言峥揭开盖子,一向淡漠的眼此时哀痛,不舍,却又有几分淡然。
他早已接受这个现实,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也曾希望这一天晚点到来。
毕竟,他早已失去。
握着罐子的手翻转,将罐子底座往下。
山顶的风吹散骨灰,从山顶到山脚,或是到另一座山上,也或许是追逐太阳而去。言峥的视线追随着最后一缕青灰,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迎着风:“妈,再见。”
第28章 花海
背了一路的包在此刻减负, 又一阵风吹来,卷带着青灰自他肩头拂过。
有着骨血关系的人在那个小盒子里委屈待了一路,化作一缕风, 从这个世界消失,不论多想多痛,都无法再见一面。
她离开了。
升起的太阳提醒言峥这个现实,告诉他时间在往前走, 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失去。
叶问夏看见言峥眼里有什么东西随着骨灰而消失, 空掉的盒子被盖上, 放进背包。言峥站在原地,面色依旧平静,只眺望着拉萨方向。
就这样站着, 望着, 如被世间遗弃,不知要去哪里。整个人如一张被拉满弦的弓,随时都会崩断。
叶问夏走到他身边, 扯着他袖子, “别憋在心里了, 可以发泄出来的。”
言峥依旧望着远方,直到太阳完全笼罩他们。
“风停了。”
他声音很低很沉,说完忽地笑了下。
叶问夏难受极了, 心脏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他们只是从我们视线消失了, 但是他们还在你心里,只要你念着想着他们, 他们就没有离开。”
她将他紧握的手打开,“他们化作了晨间的阳, 山间的风,陪着这座城市,陪着你。”
她声音温柔但有力,像伸向大海孤帆的一双手,将盘旋在海面不知多久的扁舟拉向海岸。
叶问夏示意他看还在随风摆动的树枝,“风或许会停,但一定会再来,再等等吧,等风再次来临,与他们相见。”
纤细温软的手指紧贴他的,好似羽毛轻掠过掌心,手心与他掌心相贴,四指弯曲,大拇指按下手背。
她笑着,好似天上月,山间最漂亮的花。
言峥被她握住的手不觉用力,抓住唯一能挽救孤帆的救命稻草。
“叶问夏。”他唤她。
叶问夏仰头:“嗯?干嘛?”
他黑眸深深,里面聚着千丝万缕情绪,提出这一路第一个要求,“能抱抱你么?”
“当然可以啊。”她笑脸盈盈。
话落,已经张开双臂环抱他腰身。
专属于她的温软和清香让言峥短暂愣神,似察觉他的僵硬,抱着她的双臂更用力了些。
“你胸膛好有安全感。”她说。
紧绷的情绪终于跌入堤口,言峥抬手,小心的,慢慢的回抱。
叶问夏明显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一点点收紧,肩膀一重,他将头的重量放了上来。他微弓着腰,木质清香将她包围,抱着她的手臂轻微颤抖。
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叶问夏听见他深呼吸了两下,极力压下快要让他无法承受的痛。知道他现在比起安慰更需要无声的陪伴,叶问夏没再说话,就这样抱着他,被他抱着。
叶问夏侧脸贴着他胸膛,数着他心跳。
他心脏快跳好几秒,又慢下来。
“言峥。”她喊他。
言峥:“嗯。”
叶问夏:“不用忍着,你可以说出来,发泄出来的。”
“我会听。”
拉满的弓远没有那么坚不可摧,轻轻一句话就足让其发出铮鸣。
言峥慢慢放手,将她松开,“吃点东西。”
叶问夏接过他递来的面包,牛奶,水果糖以及一瓶兑了葡萄糖的水。
他们重新坐下,叶问夏咬着紫薯面包,“还记得我上次说的那个故事吗?故事里的小男孩一直走走到了没有人到达的森林尽头。”
言峥神色已经如常,“嗯。”
叶问夏:“其实森林尽头没有小刺猬说的星星,那只是一个精灵,小男孩很失望,因为这不是他要找的星星。”
言峥:“后来呢?”
“后来小精灵给小男孩打开了一扇门,小男孩看见行色匆匆的都市白领,携手到老的夫妻,坐在岸边哭泣的企鹅,在沙滩画画的小孩。”叶问夏说,“小男孩这才明白,星星从未消失,只是回到了所爱之人的心里,而小男孩终于在夜晚降临时看见了朝他走来的小饿魔和满天繁星。”
她将垂到脸上的头发勾至耳后,笑得很甜,“再黑的夜,思念也会将路点亮的。”
“所以,大胆往前走吧,他们一直都在。”
言峥定定看她几秒,拧瓶盖的手稍稍用力,她怎么都打不开的瓶盖被轻松拧开。
他往旁边坐了些,在一个背风位置,磕出一支烟点燃。
言峥沉默抽了好几口,青色烟灰窸窸窣窣落下,指间猩红忽明忽暗。
“我大学毕业来到拉萨,那时我爸是森林消防的一员,森林消防与城市消防面对的情况不同,他们每天要进山巡视,熟悉每座山林,那场森林大火,牺牲了五个,伤了十三个。”他薄唇轻扯,“就差那么一秒,我只要快一秒,就能把我爸拉回来,但我就是慢了,眼睁睁看着他落下去。”
“我爸牺牲后,我妈受了打击身体情况很不好,考虑到我的情况,对我进行了调任,当时跟我一起去曲京的,还有我从新生开始带的队员,冯家聪,是队里鬼点子最多的,高高兴兴等着下一次假期,回家看看新盖的房子,邀请队里的人去家里吃饭。”言峥喉咙干涸得有些痛,“灭火的时候煤气罐爆炸,当场牺牲,那天他正过二十五岁生日。”
“同一天,队里出任务,地点是我家。”他碾灭手里的烟,仿佛这烟是那天的自己,“我妈做饭时摔倒,引起心脏骤停,火烧了起来邻居看到报了警,我背着她的尸体从火里出来,她手里紧紧拽着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就是我钱夹里那张。”
“也是唯一一张全家福。”
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他的话,叶问夏眼睛难受得流眼泪。
接连失去父母,跟随自己远赴千里之外的队员牺牲,任何一件事都足以在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痛,她不敢想言峥到底是怎么从那段时间坚持过来,又是带着怎样自我厌弃和满心创伤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