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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绸(112)

作者:李九骏 阅读记录


全部都是从戈亚民身上搜出来的物件,黄春拿起其中的袖珍钢丝录音机,这种东西是战时稀缺的德国货,除了特务机关,民间很少使用。

他端详了一时,按下录音键放好,然后抱臂道:“老板有交代,松绑可以,但有三个条件,一,晚上换睡衣,我们少奶奶有洁癖,穿常衣不许上床!”

特务头子没有睁眼没有恼怒没有任何回应,连皱一下眉都没有。

“二,从盥洗室出来需要二次搜身!”

“三。”黄春说着三,把电话机子带线拉到戈亚民面前,“打电话。”

戈亚民这次睁开眼:“打哪里?”

“令堂黎女士,告知她:你已搞定西门音,请令堂撤销对西门音的跟踪监视,以免画蛇添足引起西门音的反感,从而让她对你的信任打折扣。”

“姓方的凭什么认为老子一定会照办?”

“不知道。”黄春说,“但阁下谋略过人,应该比我懂。”

戈亚民用目光剐他,黄春后背沁出汗,但还是维持着拿电话的姿势。

沉默片刻,戈亚民冷冷报出号码,黄春松了一口气,电话拨通,将话筒附过来,他不紧不慢地对那边复述。

挂电话时他母亲嘱咐说:“北地春迟,早晚注意多穿衣。”

显然没有察觉任何异样,更不知道他这通电话是被人挟制才拨的,哪怕戈母再神通广大,估计也绝算不到这一幕,毕竟在戈亚民 29 年的岁月中,向来只有他阴别人的份。

黄春收起话筒,剪断电话线,将电话机子扔进一只大口袋中,然后去桌上把从戈亚民身上搜到的东西悉数也扔进那只口袋,扫清战场才能给他松绑。

这间屋子,门是钢铸铁的材质,吊灯虽亮、床铺虽洁,但没有窗户,看不到外界,除了燃着火的西式壁炉和桌椅,屋内没有其他陈设,就连卫生间也没有一丁点具备杀伤力的物件。这是一间密室,但比重庆的渣滓洞看守所还严实。

特务出动,不论落入何等境地,必然先研究环境,但戈亚民双眸未启,仿佛已经了然。

这种镇定让黄春有点琢磨不透,虽然门外林家班守护,但上去松绑时也有些犹豫了。

心下回想对戈亚民之前所做的调查:黄埔系甲级优等,但军校以谋略为重,武力方面的课程不过是些擒拿散打的科目,学得再精,也无法和林家班这种正宗武行相提并论,加之手枪被卸,赤手空拳绝不占优势。也许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戈亚民才不浪费时间去端详环境,毕竟他从不做无用功。

最关键的是,三爷也有吩咐,等姓戈的清醒后就给他松绑,似乎完全不考虑他会动手。

“怎么,怕了?”

戈亚民闭着眼并不耽误洞察到身边人的状态。

黄春立刻回神,继续松绑,但心中却不着痕迹地提防着,毕竟这是个一等一的特务,真要逃总有的办法。不过他多心了,戈亚民并没有搞事情的打算,松绑后起身活动了活动手腕,目不斜视地出声道:“吴西园在哪?”

黄春观察了他一会,才放下心来,继续跨坐回凳子上烧材料,说:“中午的火车,现在大概快到天津卫了,随后南下换轮渡,到菲律宾包橡胶园,做小老板。”

“你们认识他多久?”

“一礼拜吧。”

戈亚民系着军衬衣袖扣的动作停住了:“他不可能叛变!”

黄春冷笑,说:“我也好奇啊,所以送他下山的路上我问他为什么,你知道他怎么答复的吗?”

黄春慢条斯理地将文件一本一本丢进火中,说:“他给我讲了两个故事,一个是抗战期间,国府高官私吞前线救命物资到黑市上出售的故事,一个是抗战胜利这半年‘五子登科’的故事。”

五子登科是眼下无人不知的现象,抗战胜利后,国府向各大城市派出大员接收敌伪物资,没想到这成了大员们发横财的机会,他们的所作所为,被民众讥讽为“五子登科”,即抢金子、房子、票子、车子、女子。

“你说,在这种贪腐面前,信仰值几个铜子儿。而且我们给的多,只要足够多,不用认识一礼拜,一小时就够了。”

戈亚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海东抱着一沓材料进来了。

“哎,醒了?”海东道。

“醒了。”黄春说,“东哥你烧吧,我出去抽根烟。”

戈亚民虽然早已把方丞身边的人调查的底朝天,但真正见面是不会拿正眼看他们哪一个的,黄春开门离开后,他冷冷一声:“有烟吗?”

屋里只有他和海东,海东知道他问的是自己,放下那二尺厚的材料,说:“没,师傅不让抽烟。”

说着朝门口出去了,很快回来,手上拿着一打锡筒装的雪茄烟。

操,冷血特务头子几乎感动。

然而接下去更离谱,林海东冲他眨眨眼,说:“从三爷那儿偷的。”

要不是海东是根愣葱的名声之前在调查记录上重点标注过,戈亚民只怕会觉得他比黄春还狡诈几分,毕竟戈亚民是个天天跟耍心眼的人在一起的特务头子,这种见面自来熟的滑头他见多了。

他漠然咬上雪茄。并不领情!

海东不介意,兀自去壁炉前烧材料,先前在书房跟黄春争论过戈亚民怎么会这样轻易栽到三爷手上,黄春认为是应了洼地横行平地摔跤那句古话,说换成是同行,栽的不至于这么顺溜,全是轻敌不设防惹的祸。

但海东认为有第二种可能,那就是戈亚民见坑不躲,故意跳进来。

他说这话时黄春嗤之以鼻,问他为什么要故意跳坑,他脑子钝说不上来,但他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他就是这样,一辈子都学不会防火防盗防诈骗,永远觉得世上没有纯粹的歹人,便是江洋大盗都可能有第二种可能性,就算前面没有,走着走着也许就有了,中间没有,到后也许就有了,比如这位戈先生,都说他又图利又图爱,但事情简单时他可能这么想,等事情闹复杂了,搞到老的小的连娘带舅都来围攻一个弱女子西门音,他就总该感到胜之不武了,原本施恩可能得来图报,现在吃相太难看,他也许就索性撂挑子了,男子汉大丈夫,只要自己有能力有本事,不靠什么军火外力加持该升官照样能升,何必靠父母亲戚生拉硬拽往上爬,这就跟我们家海潮似的,师傅叫他朝东他非要朝西,师傅叫他朝西他非要朝东。

“啪”的一声,海东拍了下脑门,“对呀,刚才我怎么就想不起这么说!”

戈亚民平日遇大事面不改色,但这种愣葱一惊一乍却聒噪的让他皱了一下眉,

他闷闷抽烟,愣聪却把他当听众,转过身来说什么第二种可能。

“戈长官,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你是见坑不躲,故意跳进来的。”

粗大的雪茄被这句话震得落了一截灰,戈亚民这回终于正眼瞧他了,上下打量一遍,心道这岂止是个愣葱,这就是个傻瓜。

第102章 粉绸壹

窗外风雨如晦,西门和母亲在收拾行李包裹,刚才方丞和她通了电话,形势严峻,他们决定提前离开北平,明天夜里就出发。

戈亚民昨晚那场施压,虽然让他们一时混乱,却察觉到了背后潜在的危机,能够及时补救。其实本该今夜就出发,但四个弟弟同时旷课的话明天一大早就会引起质疑,到时不等走到半路就会被围追堵截,如今敌人不止戈太太一方,军统和中统那两帮人也虎视眈眈。好在后天就是礼拜日,于前一晚出发,一天一夜的路程将和敌人拉开相当长的距离。

“音儿,明珰怎么办?”

西门太太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六神无主,总共没多少包裹,来来回回理不清。

西门音也脑子紊乱,昨天的这个时候,她还刚从六国饭店的床上起来,发现方丞的钱包后送到远丞银行、在银行目睹关小姐和方丞作别,之后,她回到家看到戈亚民坐在黑暗的客厅,然后是那封退婚启事,再然后是今天早上自己去香山找方丞看到潜伏在别墅的校役、之后回到家不久,便得知戈亚民被方丞软禁……几乎没法相信,从昨天到现在,短短一天一夜的光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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