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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绸(13)

作者:李九骏 阅读记录


不等黄春说完,方丞就打断了他,让他马上去查长安大戏院昨晚都请了哪几家报馆做宣广,半个钟头内,这几家报馆的大股东必须全部联系到。

挂了电话后,他看了下表,时间是九点一刻,以他对报人的了解,昨晚散戏十点后是来不及组稿的,早报的版面没有出现,那就一定是在今儿晌午发,眼下油印装订恐怕还在进行,没有分发到市面和报童手上前,均还来得及。

襄理一头雾水,盯着自己老板不是,埋头理账也不是,横不晓得这是怎么了,合着自己拍这么保险的马屁也能拍到马腿上,真是莫名其妙。

方丞挥挥手叫他出去,账不算了。

一个钟头后,春风报馆和燕京报馆的大股东祝厚山来了,大腹便便,养着两撇朝上弯翘的时髦胡子,不像个文艺界人士,倒像个寓公旧军阀。他不晓得方先生约见有何贵干,听说十万火急,便风火轮一般上山来了。

方丞的书房很大,旷如教堂,双扇木门哗地一开,祝厚山一面高喊着“方先生!失敬失敬!”,一面伸着右手走了十几米两人才握住手。

方丞儒雅谦和,说:“兄台光照,蓬荜生辉!”

俩人很重地握手,十分融洽。

请祝厚山坐到会客的真皮沙发上,方丞到大班台取雪茄,他说:“我们这对老熟人,可有九年没见了。”

“可不,自打您去了后方,就少会了!”

方丞没有传唤仆佣进来沏茶,他用雪茄招待客人。

祝厚山抽起雪茄,笑呵呵地等着方丞的下文。

方丞倒也干脆,究竟是习惯了分秒必争的商人,他回到大班台后面坐定,开门见山道:“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祝先生,今天您手下的几家报刊不能发行!”

祝厚山诧异停烟,望向方丞。

方丞道:“鄙人为了市井传言的事情很少上心,而这次,不得不干预,兄弟我成婚在即,不愿后院失火啊。”

他说着吸口烟,脸部顿时云雾缭绕,“为了这等小事请兄台跑一趟,见笑了。”

祝厚山说:“男子风流,乃是千古佳话,尊夫人不会介意吧,不瞒方先生说,今早鄙人的三家报馆皆已油印完成,眼下停发,来不及哩!”

方丞说:“贵社的损失我三倍补偿。”

“方先生客气,问题的关键不在经济损失方面,呵呵……”

方尘也呵呵一笑,打断了祝厚山,他的脸远远地隐在烟雾中,不紧不慢道:“我一早得知消息,睡袍还没换,匆忙请祝先生来,是不打算被祝先生拒绝的。”

他的眼睛在淡蓝色的烟雾后微眯,坐在深阔的椅子里长袍曳地。

“不是在下不肯遵办,实在是……”祝厚山有意拖,他们报馆正在跟其他报馆竞争,这种大实业家捧戏子的版面又俗又好卖,经济效益倒在其次,关键名气会蹭蹭上升,尤其是方丞这种被南京方面看重的闻人,一条花边新闻将会让他那三家报馆直接甩开同行几条街,再说男人风流一点叫什么大事,他方丞在重庆时又不是没上过报!

祝厚山如此想着,瞥了眼腕上手表,现在十点一刻,报纸正在打包分类中,十点三十分正式发行。一旦超出这个时间,报纸一上路,天神无力!

他于是继续拖:“方先生,小报的编辑记者们不容易,蹭您的名气混口吃喝,也不是什么败坏您的文章,停刊停报这实在是前所未有之事!没印出来怎么都好说,这印出来了……”

他的话被方丞打断了,“还有一刻钟!祝兄,劳驾!”

是让祝厚山立刻打电话下命令的意思。

虽然方丞口气不紧不慢,但祝厚山明白了:此时在心里计算时间的不单单是他一个人,方丞比他计算的更紧。

但他也是老江湖,怎会被方丞拿捏,继续拖延说什么报人不易云云。

方丞笑了,说:“兄台这些年留守北平辛苦了,听说日本人没少请兄台帮忙。”

祝厚山惊惶喊冤:“方先生,此话可不敢乱说,眼下政府的锄奸运动……”

“兄台不必紧张,这里只有你我罢了!”

“可是……给日本人效劳,这绝对子虚乌有之事啊。”

“兄台说了不算哪,肃奸委员会那帮人,不好相与。”

“可我真没有。”

方丞摇头,探身去烟碟里磕了磕烟灰,然后幽幽的声音道:“一只狼来到小溪边,看见小羊在喝水。”

祝厚山有点懵,抬头隔着烟雾向方丞看过来,对方靠到他那深阔的椅中,在雪茄的烟雾中不紧不慢道:“狼想吃小羊,说:‘你把我喝的水弄脏了!你安的什么心’?”

“小羊吃了一惊,说:‘我怎么会把您的水弄脏呢?您站在上游,水是从您那儿流到我这儿来的,不是从我这儿流到您那儿去的。’”

“狼说:‘就算这样吧,你总是个坏家伙!我听说,去年你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

“小羊道:‘狼先生,那是不可能的,去年我还没有出生!’”

“狼不想再争辩了,逼近小羊:‘说我坏话的不是你就是你爸爸,要么就是你爷爷,反正都一样。’说着往小羊身上扑去。祝先生,您知道这是个什么故事吗?”

祝厚山茫然,半晌才道:“狼和小羊的故事。”

方丞摇头,慢条斯理地磕烟灰。

“那……是我和肃奸委员会的故事”

方丞摇头,“不,是我和你的故事。”

一秒,两秒!

祝厚山说:“方先生,借您电话一用!”

*

祝厚山走后,书房里空荡荡只剩方丞一人,他拿起电话问黄春说另外两家报馆听上去耳熟,是不是长安街那俩家?

黄春答说:“正是。”

方丞说那比祝厚山简单,这两家报馆所在的整栋楼都是他的产业。

他说:“不用跟他们饶舌,停水!断电!收回房子!不租了!”

有关老子的一切风月传闻,不论真的假的、虚的实的、大的小的,统统给老子捂得严严实实,洗的干干净净!!!

第14章 瓦岔胡同叁

西门太太送客出了堂屋门口,说:“林先生好走,院里积着雪,我就不送了。”

“是是是,您留步。”海东一面鞠躬一面告辞,不料刚转身便被地上的雪滑了一下。四合院铺着凹凸的鹅卵石,给昨天的大雪覆着,很是欺生,连海东这样的练家子都没能防住脚底那突如其来的一出溜。

西门太太下意识伸手去扶,还好海东只是趔趄了一下。

西门太太抱愧道:“没把您摔着就好,唉,本该一早就扫雪的,人老了总是懒神儿。”

海东说不碍,他扫量了一下,满院子都是寸来厚的雪,西门先生不在家,他家现在是孤儿寡母,老的老小的小,海东不由道:“伯母哪里的话,扫雪铲院是男人家的事,我回去早了也无事,把这雪清理了吧。”

他说着便脱下手套去卸自己的貂皮夹克。

西门太太大惊:“那怎么使得,劳动您扫雪,这叫我们怎么过意的去!别介,别介。”

哪里还来得及阻止,小伙子说声‘劳驾’,把夹克放到她怀里。

然后转身去廊檐下抄铁锹、取笤帚。

西门太太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翻来覆去道:“别介,别介。”

海东已经挥锹如雨,一面说伯母你太客气了,一面永动机似的嚓嚓嚓干起来。

人高马大,铁锹在他手上就像一把轻巧的炒菜勺子,左一下右一下,很快便从屋门到街门捅出一条羊肠小道。

西门太太捧着他的貂皮夹克亦步亦趋,一再地说劳驾,一再地劝,然而这条主干道开通后还不够,又去西厢房、柴房、以及合租人家的那间东耳房开辟支干。

整个过程,海东像被按了快进的发条,东一下西一下,左一下右一下,看的西门太太眼花缭乱,直至一院的白雪中,泾渭分明地出现四条黑亮的通道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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