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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绸(28)
作者:李九骏 阅读记录
苏明珰那样的千金之躯,万万抵不住刑讯逼供,一旦招供了,那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了,不过眼下消息还没有传来,西门音告诫自己必须沉得住气。
一夜无眠,方丞的座钟在这间简陋的小北屋磕托磕托地响着,衬得人心更加忐忑。西门不到五点便起床了,今天福贵儿伤了风寒告假,她无须去金家授课,直接往辅仁大学去了,校役刚刚把教工办公室打扫过,地砖还积着水洼,西门音放下书袋和手套,向电话走去,想趁着办公室无人给方丞打过去。
然而踌躇很久,电话终是没有拿起来。之前几次见面,都是方丞主动,自己只管防范,这回不一样了,她需要套方丞的话,这就有的思量了,话说多了不妥,说少了则……左思右想之下,她决定还是先把人约出来,见面后再相机行事。
她手上握着一张片子,是从家里的三屉柜抽屉里发现的,想是海东前次登门时留与母亲的,早上她随手拿出来,此时照着上面的号码拨过去。
原以为该号码是办公室的电话,接听的一般先是襄理或者秘书。但没想到电话拨通之后,传来的竟是方丞的声音。
“哪位?”
西门一愣,她哪里能料到,这张片子是方丞专为她和她母亲特印的,上面的号码是香山别墅卧室的。
方丞的声音慵懒沙哑、睡意朦胧……
这一声,如同石头丢进水塘,把沉在记忆深处的某种东西呼啦啦漾了上来。西门音应激一般慌忙扣下话筒,因为扣得不准,没能将电话挂断,又慌得拿起话筒狠挂了一下。
只有她能听得出方丞此时的沙哑跟感冒所致的沙哑是不一样的。在她的记忆里,这种沙哑只在方丞纵欲过度的情况下发生。
那时候两人刚刚偷尝禁果,都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前所未有的刺激让他们整天像馋猫一样,每每从前半夜鼓捣到黎明是常有的事。当时方丞的生意刚有起色,找上门的生意伙伴多了起来,于是有那么一阵子,他是白天伺候生意,晚上伺候她,过劳了倒也不挂相,唯一的反应就是嗓子沙哑,而这沙哑听习惯了之后竟然觉得蛮性感。
海东曾经傻乎乎地以为方丞反复感冒,还烧了生姜水提醒他记得吃……
西门音摇摇头,想自己真是急病乱投医,怎么就信了什么唯一、什么真心的鬼话,本就不该想着找方丞啊……虽然人在身上着火的时候都想往池子里跳,可对于自己来说,久别七年的方丞可能已经是个鳄鱼池。
她颓然地坐到椅子上,忽然,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
她一顿,办公室很少这么早就有电话进来!
她接起了电话,但没有出声,静了三秒等对方的声音。
然而,说话的是方丞,说:“喂?”
西门语结。
是啊,以方丞的能力,怎会查不出哪里打来的电话,从辅仁大学的教职室打电话给他,除了她西门音还能有谁。
方丞又说:“音音?”
西门顿时喉间发紧,这声唤在七年前不过是顶平常的一件事,在三天前瓦岔胡同汽车上强吻之前唤出口时甚或还惹她不适,可现下,却掀起她心中一场海啸,仿佛刻意尘封七年的某种东西忽然决堤,她发现这些年、这七年,自己在骗自己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你给我打电话了?”
西门音回神, 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说了声“嗳”,勉力将心中的那股暗潮按捺下去,才解释说:本想叫他来拿外套的,结果拨通了电话才发现早上出门竟忘了把外套带来,所以就挂了。
方丞对此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道:“我们见个面。”
“我有课。”
她不是想要拒绝他,而是现在心情复杂的不可思议,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往前迈这一步。自己的处境如此危险,方丞如果不可信,自己怎么办?方丞如果可信,连累了他怎么办?
然而电话那头的方丞根本不容拒绝,说:“那就下课后,我在学校外面等你。”
说罢,直接挂了电话。
第29章 辅仁大学壹
北平早春的气候向来变幻多端,昨儿大风肆虐,今儿漫天飞雪。
方丞坐在香山别墅的露台上喝茶,视野辽阔,白茫茫一片,远近的山树顶着雪团杈杈桠桠地立着,有一种长着红色小嘴的鸟雀,在树梢上跳来跳去,专挑冬青果子啃。
西门在辅仁每天两个钟的课,晌午一堂,下午一堂,方丞不急着出发,他要见她,自然选下午课后的大片时间。
山路蜿蜒,一辆黑色汽车渐行渐近,直到在别墅门口停下了,是从东交民巷的洋人理发店请来了理发师。
理完发是十点半,他让后厨传饭,吃罢中饭洗漱一番,然后兀自出门了。
海东急匆匆追出来了,手上拿着一件黑色大衣,说:“三爷,您忘记外套了。”
方丞头也不回道:“不需要。”
海东说:“雪大路上不好走,还是我陪您去吧。”
“不用。”
“那,还是把外套穿上吧,真挺冷的。”
“不冷。”
“当真很冷,刚我去接洋人的时候……”
方丞已走到他那辆黑色道奇车前,撂下一句“话多”,然后跨上了驾驶位。
海东一顿,这才发现,穿着高领毛衣和白色西裤的三爷,比平时西装革履要年轻英俊很多。敢情三爷是为了俏啊?
三爷已经绝尘而去,海东拎着大衣看着那黑色道奇穿过镂花大铁门,沿着雪雾朦胧的山路,蜿蜒向下。
说实话,今儿着实很冷,西门散了第一堂课已是晌午十二点,然依旧呼气便成白雾,从学校甬道上匆匆经过的教员和学生冻得直搓手。
西门回到办公室把从家带来的饭盒子拿出来,她之前住在东城的时候尚且不愿浪费时间回家用中饭,而今搬到齐化门就更不必说了,在火炉上把饭盒煨了煨,勉强充饥,办公室的其他教员出去用饭还没回来,趁着这个清净功夫,她开始做下午的讲义。
一点多钟的时候,同僚陆续来了,西门准备提前去教室,不料刚理好讲义,门口进来一位太太,是她国小同窗乔玉容的母亲,当年两家十分熟稔,抗战内迁时还一度同舟,多年未见,她微笑起身打招呼,唤了声伯母。
哪料乔太太忙着跟庶务道喜,竟没看到她。
“恭喜恭喜,听说秦先生昨天发表了校务长,你们年纪轻轻的,大有可为啊!”
乔太太的声音不乏知识分子的端庄,但难掩势利,她刚才并非没有听到西门打招呼,但着实是懒怠回应。西门音过去和她家三小姐玉容过从甚密、非常要好,本来平起平坐的俩个小姑娘,西门却忽然在十四岁时因算学出众被招进了大学,那种一骑绝尘真够人受的,心性要强的乔太太很是拈酸了一阵子。
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万料不到西门后来落魄到不可收拾,好端端的牌打了个稀烂,十六岁跟着有钱人私奔,十八岁被抛弃,而今灰头土脸……
乔太太是半个知识分子,她先生从前在大学任教,因为手眼活泛,升任了教育次长,两口子深知近朱近墨的利害,有用的人可以共事,无用之人必要远着,尤其落魄的人向来会挑老熟人祸害,自家女儿如今嫁的风光,可甭叫这种没所谓的旧同窗给盯上,回头借钱借物的,该理会还是不理会?
索性不打招呼罢了,目不斜视,只管和庶务说话。
西门哪里晓得乔太太这番心思,只当是忙着跟庶务说话没有留意到自己,想她即刻会不经意看到自己,便只好含笑稍候片刻。
庶务王女士是借着丈夫的光在辅仁谋的缺,没有教学任务,闲人闲差事,逢着有人来聊天总是一百个高兴,问长问短,得知乔家的小姐一个比一个嫁得好,且四小姐刚刚订婚,未婚夫年纪轻轻便又是一位税收机关的委任官,前途不可限量,不禁夸赞一番,说:“打小就看出令千金们都有当阔太太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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