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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绸(42)

作者:李九骏 阅读记录


金家在抗战期间被日军占为办公署,西角楼是日伪特务机关的机要室,战后一度被国军接管,移交金家也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前后宅院恢复居住,而西角楼则作为库房闲置了。她那次潜入西角楼时,发现有一台商用无线电收在西角楼,大概是因为那里曾经被日军改造过,隔音好,使用无线电不易打扰外界的缘由。

她若说服金先生让福贵儿学无线电,便可以借着教无线电堂而皇之地进入西角楼,届时她便有大把时间挨个儿去查看每一块耐火砖……

为此,在金先生面前她破天荒地有些健谈,由福贵儿的算学课程延伸到了对未来学术界的展望,建议金先生从娃娃抓起,从小让孩子们接触无线电知识。而她有过被军方选去从事破译工作的经历,造诣算不得高深,但对福贵儿启蒙是绰绰有余的。

金先生十分赞同,说英雄所见略同,他作为一个商人的眼光来看,无线电将来是颇有前景的东西。

这当然是逢迎之语,实际上是自那日见着西门在当铺当东西之后,金先生便记挂着西门的窘境,总想着赶早把佳人娶进门,也好名正言顺地帮衬西门家。无奈西门迟迟不予表态。眼见得再有一个月家教的馆期就要到了,金先生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再留西门续馆。

他立刻拍板,说即日起就开始无线电启蒙课程。

这一下,福贵儿最乐,拉起她就往上房祖母那儿去。

“奶奶,奶奶,咱家西角楼的钥匙呢,我要学无线电。”

“嘛?无线电?啥玩意儿?”

“就是那个使起来滋滋叫的铁东西儿!日本人有,咱家也有。”

“噢,那个呀。”

西门音含笑道:“金先生叫福贵儿学一学。”

“那敢情好呀,技多不压身,学会之后好多着呢。福贵儿,下礼拜再学,西角楼钥匙只丁二爷有,他上新宅子照应去了。”

金太太对西门说:“不然也懒得上锁,听说那铁盒子是政府管制的东西,搁在厂子里不放心,怕给有心之人利用,这不,平时就收到宅子里来了。”

“不碍的,下礼拜再开课罢。”西门尽量不让自己的心虚表现出来。

“对了西门先生,还没跟您说呐,我们搬家的日子提前了,三房的八字硬,先搬过去了,其他几房也快了,两礼拜就得!改日上我们新宅瞧瞧去。”

“嗳,给您道喜了。”

西门嘴上应着,心里计算着丁二爷下个礼拜一回来,也就是三天后,三天……千万别再出现变数。

她辞过金太太,正要离开,二少奶奶进来了,二少奶奶一向不大看得起在外面做事的女子,现在大爷不在跟前,只就浮皮潦草地跟西门点了个头,便直接奔太太去了。

“妈,文兰妹妹对着镜子作难呢,您不去瞧瞧。”

“我去做什么,头一回跟方先生约会,左右穿得端庄些就是了,旗袍开叉甭那么高。”

西门闻言脚下一滞,文兰小姐要和方丞约会?

这时文兰小姐带着丫鬟来了,披着裘皮大衣,里边银色旗袍裱糊在身上,丫鬟手臂上还搭着十几件。

“西门老师也在,正好帮我瞧瞧,哪件好一点。”

玫红、蟹壳青、金紫、苹果绿、嫩粉、孔雀蓝、烟蓝、雨过天青色……绫罗绸缎的洪流。

“嫩粉的试一试呢?”说出口后,西门才意识到什么,脑子是个诚实的东西,它清楚地记得方丞对粉绸的偏爱,不觉便脱口而出,糟糕。

“太艳了!”金太太说。

“老夫人说得有道理。”

西门颔首告辞,带着福贵儿退出,她始终认为方丞那日在金库的态度是有原因的,但眼下自己危机重重,如此压力之下,她横是腾不出一点功夫去琢磨他。不过刚才听到文兰小姐和方丞即将约会,她的心口还是微颤了一下……。

*

方丞跟襄理在书房盘账,海东敲门进来了,穿着皮衣、带着手套,方丞晓得他是刚从城里回来,便屏退襄理,候他下文。

“三爷,乔太太我见了,但是您猜怎着?”

“猜什么猜,说!”

“她拒绝了,说是没有过经验,做不来红娘。而且,募捐的款子也没收,咖啡也没吃完,扬着下巴就告辞走人了。”

方丞意外,心想给我做媒是有多难,能把那么话多的老太太吓跑,连募捐都舍了。

而他哪里知道,乔太太打着募捐的幌子跟他接近,是想着替自家小女儿将他这只有权有势的单身金龟婿给拿下,到头目的完全跑偏,却叫她替他做媒婆,前次长太太哪儿受得了这个埋汰,没当场气笑都是好的。

方丞兀自纳闷了,这时电话响了,他不去接,沉吟抽烟。海东拿起话筒,听了两句后捂住话筒低声对方丞道:“又是大少爷。”

方丞大嫂撮合他和文兰见面,屡次请不动,便让大少爷出马,已经打来好几次电话了。

眼下海东抓着话筒出声也不好,不出声也不好,忽然方丞说:“后天吧,后天我去见大少爷和大少奶奶。”

他也是忽然福至心灵,乔太太不成,那就让大嫂做这个媒人,顺便还能让金家那兄妹俩都放下这本乱姻缘谱。

第42章 惊闺拾

草木皆兵五个多月,唯有今夜睡了个结实觉,物证有望消灭,西门音的神经难得放松了一点。然而翌日在辅仁上课时,小腹隐隐坠胀,要糟,近日怕是葵水将至。

她的月事来去无常,有时三月来一次,有时刚走半月就又来一次,这就罢了,每次都引得小腹锥痛难忍,这一程子许是精神太过紧张,足有两个多月没有来,凡此状况,再来必是要比从前更加疼痛。

这种事情无法可解,不纠结它,忍着把课上完,莫说是痛经,到时就是天上下刀子,她也得进入西角楼把物证销毁!

三月里的北平虽然时有倒春寒发生,但两日没降雪,辅仁大学的玉兰、和隔壁恭王府的海棠已经尝试着绽开花骨朵,西门音课间经过校园报栏,习惯性地留意晚报上是否有锄奸运动的相关新闻,不料却看到旁边一张白联纸起草的校园社论,是对当下法币乱象的分析论证,其中提到方丞,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避开法币冲击的实业家,因此免不了被坊间质疑有官商勾结的嫌疑。

这份社论措辞激烈、掷地有声,煽动性很强,不像出自普通学生之手,许是经济系的哪位教授匿名所书。

西门未加思索,看看左右无人,伸手将那张社论扯了下来。

算她手快,刚塞进书袋,两个男学生从侧楼转过来了,若不是冬青树茂密,刚才这一幕就给撞破了。

男学生一人端着浆糊,一人拿着报纸和宣传单,冲西门尊敬地点头问好,当发现报栏里那道撕破的痕迹时,大为讶异,齐声道:“有人偷报纸?”

随即面面相觑,心道他俩回去取浆糊不过五分钟,怎么会呢?

连忙问西门:“老师有看见是谁干的吗?”

西门说没看到,点个头离开了,同时惊觉自己刚才行为之幼稚!

这是在做什么?就是因为这社论里讲了方丞的坏话?

那么迅速、那么不假思索,甚至不考虑那条社论是否中肯,看到于方丞不利,立刻出手!

尽管七年前被他伤透了心,尽管前不久在金库被他拒绝!却依然不经大脑、无条件、下意识地维护!

为什么!

母亲的那些话突然浮上心头:只怕你管不住自己的心!只怕这些年的嘴硬,都是自己骗自己!

不!不是这样的,她无法直视内心,慌乱地将这些念头强行抹去。

腹部的不适感愈发明显,她打算散学后去买定坤丹缓解一下。

她的隐疾打从初潮就有,从前向来是从大舅的诊所抓药,但她家的危机连累了大舅,大舅一家数月来也人心惶惶,还是不要去添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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