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相守这很难么(106)
“亲姐姐又如何?”
窦云湘忽然扯开小厮的手,从衣领里掏出个木块。陈旧的木块用细绳绑着,系在她脖颈上,上面刻着“锁魂”二字。
她垂眸抚摸木块,问窦洪:“爹爹可知这是什么吗?”
“这是沉水香木。”
窦云湘看向窦洪和他怀中的兰氏,突然两眼空洞地笑:“有一年姐姐病了,一个邪门歪道的术士告诉姨娘,姐姐的病是由我而起。是我身上的小鬼,冲撞了姐姐身上的大鬼。术士就给了姨娘一块沉水香木,告诉姨娘,这块木头可以锁精魂。姨娘为了保姐姐平安,就让我把沉水香系在脖子上,不能让任何人看见。那时,我不过才五岁!”
屋子里屏息凝气,窦姀听得惊骇。
此刻,窦云湘却突然回头看她:“姀妹妹,你以为我不懂你么?被人构陷的滋味我也尝过,只不过这种滋味一直埋在我心头罢了!我跟你一样,都恨那些道士,可我最该恨的,就是姨娘!”
窦云湘悲哭着,死死盯向兰氏:“我不恨姐姐,我只恨你!是你向父亲献言,活活打死了戎北!我那么相求,你们都不肯听!明明都是你的女儿,你还想让我的命养姐姐的命!如今姐姐死了,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痛不欲生!”
“够了!”
窦洪大喝,忙招呼昌叔:“二姑娘疯了,快给她关回去!找郎中看病!”
一场闹剧,在窦洪最终的怒声里截止。
各人都被送回了院落,而兰姨娘却再次因为云娇的死哭昏过去。窦洪请遍郎中给兰氏看病,以及窦云湘的心狂。
深夜,窦姀头一次因为别人而失眠。
她忘不掉云湘从怀里掏出的那块沉水香木,眼前不免浮起自己做的一场梦,梦中是燎燎大火,而窦云湘正身陷其中,任火烧毁也不呼救。
她想得正出神,窦平宴从屋外进来,坐上床,“阿姐还没睡吗?”
窦姀摇摇头,望着宝相花的幔帐:“想想还真是吓人。”
她没说什么吓人,但窦平宴却心知肚明。他上榻揽住她,轻声说道:“兰姨娘此人与祖母真是像,同样对邪门歪道深信不疑。二姐碰上她,也算可怜,还被养的这么心术不正。”
窦姀:“是啊,以前我看二姐,也艳羡过她得父亲宠爱,什么好东西没有。父亲重视大姐和二姐,连请来教诗书的夫子都是最好的。二姐如今走的这步棋,可谓狠毒至极了。”
听她这么一说,窦平宴不禁想起两人的小时候。
那时窦洪每天被衙门的事绊住,很少回家。偶尔回来,心思也大多在兰氏母女身上。
幼年的他吃过各种苦,但父亲从来看不见。以至于到后头,窦平宴也不愿意跟他提起。而唯一见过他苦难,与他携手走过的,只有窦姀一个人。
其实他与窦云湘在某些面上,也是同样病态之人。只不过他好歹有阿姐,病得才没云湘那么重,心底尚存着本能的善意。
窦云娇的丧事是在家中办的,后来遗骨被送到她的婆家埋葬。一起埋下的,还有云娇腹中死去的胎儿。
而云娇死后的头七,也就是下葬当日,窦云湘撞墙身亡。
窦云湘的死,使原本就悲痛的窦洪雪上加霜,一厥不起,在榻上修养多日。
今日,窦姀正好去侍奉父亲。
窦洪的脸色比之前要颓废许多,两鬓也多生了些白发。窦姀小心翼翼服侍他吃药后,窦洪突然拉住她的手,两泪纵横,说了许多。
窦姀默默听他讲述年轻时的事,当初如何从穷乡僻囊出来,远赴京城科举,如何仕宦,又是如何遇上云家,得云家相帮。
提到云如珍时,窦洪的唇明显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不愿再提。
这时,房门被推开,有人端药进来。
此人也穿一身白衣,消去往日雍容,变得素静不少。窦姀立马起身,给大娘子让了座。
而当云如珍放下药,坐到窦洪床前时,他冷冷哼了声,别过头:“你来做什么?”
云氏抬手挥退了窦姀,朝那人打量,“我自是来笑话你的,当初你把瓶翠卖到勾栏去,如今也遭报应了吧!瞧你今日这样,两个最爱的女儿相继死去,连你喜欢的兰儿也病了,如今你可不比我惨?”
这话放在往日,窦洪一定会跟云氏吵起来。
然而现在的他好像看破红尘,再也生不起气来,只抿住唇不说话。
云氏心头忽然酸起,也不知为何而酸。明明是厌透了的人,瞧他如今行将就木,不复当年风采,心里反倒不好受。
她也不说话,开始捣腾碗里的药,轻轻吹:“你不是说要报复我么?你若还想报复我,就快些好起,免得我又豢养几个面首,让你窦家多几个子嗣......”
窦洪一听,突然恶狠狠瞪她:“你敢!”
云如珍终于笑了,不再看他,“敢不敢不是我口头怎么说,而是做了后才知晓。”
......
窦姀和弟弟离开窦家的这日,正是五月初五的端午。
此次离开,她带上苗巧凤,与梨香院的几个丫头。
在家门口与窦府众人辞别后,窦姀登上马车。与此同时,几个小厮也拿东西塞入马车里。
窦姀着眼一瞧,发现这些都是纸灯——细细的竹柄,灯笼有茶白的、鹅黄的、淡粉的、青碧的...颜色繁多,但这些纸面却都是空着的,没有题字,也没有作画。
不久后,窦平宴登上马车。
马车徐徐驶动,窦姀忍不住问他:“咱们带这些东西上路做什么?美则美矣,但行路周折,免不了要受损的。”
他不直答,眼眸却晶亮,“阿姐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端午?”
窦平宴点头,抚摸她的脸,认真道:“是了。等晚上行到城郊,我们就去河边题字放纸灯吧?你当初欠我的,如今补上。”
“欠你的?”窦姀发疑,“我何时欠你了?”
提起这事,他就有点不高兴。抱住她闷闷道,“都不记得了?那年你为了气我,把我们做的纸灯全烧了。我至今都还记得你当时有多淡漠,现在心里过不去......”
窦平宴说完,又在她脖子上咬了下。
窦姀呼痛,登时推开他:“你能不能别老咬我,我这脖子得被你咬废掉!”
话音落下,她就被揽入一个怀抱。
那人替她揉脖子,毫无悔改地笑:“谁让你老是负我呢?我每每气不过,只能咬你解恨了......阿姐若恨我,也可以咬我。”
说罢,他还真指了指自己的脖颈,“不过你要轻些,咬重我可没了。你就像我咬你那般,都是抓好力道来的。”
窦姀瞪一眼,真是懒得理这种无赖。
果然,就像窦平宴算的那般,马车行驶到郊外时,已经入夜了。
窦平宴拉她下车,在河边找了处平整的石块,将纸灯放上。
她看弟弟光铺纸灯,也没拿笔墨。正想打笑他是不是忘带了,转头窦平宴鼓掌,小年就从另一辆马车下来。
窦姀打着灯笼,远远看见,小年手里拿的,好像还真是笔墨与砚台。
窦平宴捧了点河水放入砚中,开始磨墨。磨好后笔尖一蘸,递给窦姀:“写吧。”
“写什么?”
窦平宴恨恨捏她的脸,“当然是写我们昔年所写的!”
他不再多说,干脆握起她的手,在那彩纸上一笔又一笔,写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游遍九衢灯火夜,归来月挂海棠前”......
窦姀惊奇地发现,这些诗都是他们从前写过的。他竟还记得,又原般原样抓她写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