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死了，最讨厌你们了……”不会说什么垃圾话的A只是反复地把这几个没杀伤力的词来回用哭腔咕哝，“绝对不会原谅的！”

A什么都明白了。

格兰蒂们是这样深刻而绝望地爱着他，他们想看到他自由，想看到他快乐，想看到他的生命长青。

所以他们违背自己的求生本能，飞蛾扑火般填满了他远行长路上的沟壑，好让他能踏在他们的心脏上，被他们托举着送往高处。

飞吧，他们说，飞吧，哥哥，飞到你想要的未来。

从此以后，他可以是风，是鸟，是一吹就飞走的蒲公草；他可以或爱，或恨，或接纳这个世界；他可以用眼，用手，用亲吻来感受一切。

因为他的愿望就是格兰蒂的愿望。

他从此自由。

A花了二十年时间渴望得到他人的偏信与认可，希冀被真正地爱着，期望作为人行走在人前，他从来没有回过一次头。

以后，也无法回头了。

哪怕是被禁锢在实验台上任人施为时，A都没有掉过一颗眼泪，现在他却抽动着肩膀，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呢喃。

“……我又是被抛下的那一个吗？”

从最开始只流眼泪没有声音，到无法抑制的号啕大哭，A像要把二十年里格兰蒂们没有哭过的份一起发泄掉，完全控制不住眼泪的阀门，直到哭得精疲力尽。

当波本三人终于想办法打开了镜子门冲进来时，他们发现停止哭泣后似乎冷静下来了的A将空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手握一支钢笔正落在书页之上。

“这就是万能许愿机。”A语气很轻地自言自语。

“它可以把他们带回来。可以的吧？一定可以的吧，要什么代价都可以，我都能交换的，只要…只要……！”

他们仿佛脚下生根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没有人去打断这个状态的A。他们眼看着滚落的泪珠重新打湿书页，眼看着书页上满满的墨迹被晕染开，眼看着那只稚嫩的手不断地写，写到没有力气。

A满怀希望地落笔，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把我的弟弟……”那孩子呜咽着缩了起来，像是悲怆的候鸟哀鸣，“……还给我啊。”

但室内一片寂静，钢笔掉到了地上，压在一地纷乱的书页中央。

只有细微的“啪嗒”一声。

没有人说一句话。*

【END】

“我们将违背我们的天性，忤逆我们的本能，永远爱你。”

BadEnding【多利的自私基因】

第97章 后日谈②

莱伊是和所有格兰蒂接触最少的那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他同时也意外的是三人中看的最明白的那个。

格兰蒂知道A对他们抱有怎样复杂矛盾的感情,他们也早知道离开组织之后,不会再有新的格兰蒂诞生，他们与A的分别是注定的。

可格兰蒂怎么会接受呢？会说出‘没有哥哥大人的世界也没有存在必要’这种话的格兰蒂，怎么可能接受他们将永远退出A的未来？时间一长,A也许还会忘记他们——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不妨碍格兰蒂担心啊。

因此在所有拯救A的方法中,格兰蒂选择了最令人无法忘却的死亡。

他们永远不会被A遗忘、永远能够陪伴在A身边,因为他们即是A的心脏。

那天结束后,这个念头就频繁出现在莱伊的脑海中：最后之作是故意的。

他把自己的死亡包装成最完美的礼物，引诱着不可能接受的A掉进他们的陷阱中，让自己从‘一万分之一’变成了‘唯一’，让格兰蒂从‘A既愧疚又羡慕的克隆人’变成‘始终爱着A的弟弟们’。

三人中，莱伊和A的相处时间是最长的,他对A的了解告诉他，格兰蒂的这种做法实在太成功了。

A是个很温柔的人，莱伊这么说。

A把这个世界看得太透彻，可就算如此，A也会尝试着去爱这个伤害了他的世界,渴望找到这个世界在他眼中真正的颜色，幻想得到无人能夺的自由。

莱伊知道，直到最后之作死亡为止，A都几乎不会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他真正的样子。

他只是从一万多份格兰蒂的记忆里总结出来一个最容易被爱的形象，懂得什么时候示弱、什么时候柔软能够让他们付出更多的爱，于是他这么做了。

所以他们看到的A和小十记录中二十年前那个真正的A,的确有着无法忽视的差别，只有偶尔在和A‘日常躲猫猫’时，莱伊才会从躲在狭小空间里的男孩脸上捕捉到一闪即逝的倦意和更深的冷漠。

A很温柔，和他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这两件事之间其实完全不冲突。

苏格兰和波本也许因为那几篇日记而对A产生了不同的看法，莱伊却自始至终很清醒，不管是哪一个格兰蒂的所作所为，都没有改变他对A的认知。

甚至，莱伊也是第一个猜到格兰蒂会做出什么来挽留A的人。

和A生活在一起的那一个月里，不是没有人尝试过给A取一个更方便在外面称呼的假名，特别是格兰蒂出现后，波本跟苏格兰都问过为什么A不给自己也取一个像‘格兰蒂’这样的名字，而非现在这种代号。

莱伊知道为什么，因为那个时候的A觉得没有必要，A早在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死了，所以A不需要别人或自己来取名字。

名字会使他和这个世界结下更深厚的缘分，会使他彻底失去自由（死亡）的机会，剥夺他追寻更多爱意的勇气。

A是一个很温柔、不好相处并且冷酷的人，莱伊这么说。

这样的A在最后之作死去以后就抱着剩下的所有书页悄然离开，他们忙得到了几天后才知道，那时便已经找不到A的下落了。

“他不会让自己死掉的。”长发绿眼的男人叼着点燃的烟，视线在虚空中找不到落点，“他那样的人，在什么地方都能活得轻松的，而且……”

而且，不是格兰蒂爱着A，是他们爱着彼此。

A将会带着他们的思念与爱意，直至生命的尽头。

“我是这样相信着的。”

莱伊掐灭半截烟上的火星，坦然地说道：“总有一天会再见面吧，毕竟那个人是A啊。”

—

“唔——听得见我说话吗？喂喂？”

A的耳边响起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说话的人轻快道：“哎呀，看起来真的是很健康的身体呢，帮大忙了！不过保险起见还是问一下，你喜欢这样吗？”

寒气四溢的维生舱中，躺着一个双目紧闭的男孩，这句话话音刚落，男孩就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以示回应。

“我猜也是。”那人笑了笑，温柔地抚摸着A的眼睛，“慢慢来，睁得太快会很难受的。这个身体才捏出来不久，只要稍微适应一下就好。”

A忽然产生了一种迫切的想看看那个人的欲望，所以他趁那人抚摸的间隙，努力地掀起沉重的眼皮，在一片阴影中和一双满是笑意的水红色眼睛对上了视线。

“嗨！”那人眨眨眼，“对了，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声，‘欢迎回来’？”

躺在维生舱里的A头晕目眩地缓了好几秒，才慢吞吞地扶着舱壁撑起上半身来，伸出手触碰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

然后他学着对方的样子，笨拙地扬起了一个纯真的甜甜笑容。

“谢、谢你。”A用干涩的喉咙发出不熟练的音节，“喜欢、谢谢、大哥哥、帮我……”

哦，说话对一个死了二十年的小孩子是不是太难了一点？那人难得这么思考了一下。

A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大脑清醒了，身体还没有，所以不再尝试说什么复杂的词语，而是抓着维生舱外那人小小的手，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喜欢！大哥哥！”

那人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立马转过头碎碎念：“啊怪不得莎朗老师那么喜欢和小时候的我说话真的好可爱不愧是我真有眼光……”

“咳，我也很喜欢你啦。”他把头转了回来，得意地弯弯眼睛，“别担心，我暂时还是不会跑掉的，所以不用抓这么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