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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与北(25)

作者:十方锦 阅读记录


玉锦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脚,稳了些,她看了看站在造浪艇上的小燃,后者刚刚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开录,造浪艇颠了两下,水花就大了,玉锦像只无辜的小鼹鼠,轻而易举地就从板子上滑落下去,海水瞬间灌进耳朵和鼻腔,幸好穿着救生衣,她双臂滑动,身子快速浮了起来。

教练跳下水,把牵引绳和板子交给玉锦,她重新上板。水波像是要故意和她作对,没划出几米,人又滑进了海里。如是几次,玉锦精疲力尽。她怀疑自己的心情是不是影响了体力,以往自己并不是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最后一次滑下海,她没有按教练说的丢掉牵引绳,而是双手紧紧攥住,用身子压住冲浪板,想再一次直接上去。

造浪艇的速度慢了下来,教练喊:“不要慌!按照我给你说的口诀,蹬腿用力!”

玉锦吸了口气,身子一压,双脚刚挨到板子上,又滑了下去。教练不耐烦起来,嚷道:“美女,你那么长的大长腿是干什么用的,怎么一点劲儿都没有?”

小燃急得跺脚:“你别叫了!你下去把她拉上来啊!”

玉锦还在水里被拖行着,耳朵里听到的这句话却异常清晰,她抬起头喊:“不要!”

教练看了看小燃,给了个眼神,那意思是:看,死犟。

只喊这么一下,水花就涌进了玉锦的嘴巴里,事实上,她四肢酸软,已经毫无战斗力了,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顺着漩涡卷入大海,堕入这一望无垠的深蓝,成为海底世界无数生物的天降美食。但她还想赌一赌,赌自己还可以上板,就像中学时放学回家晚了,家门口那条胡同里漆黑一片,她也要自己走过去一样,坚持下去就好了,她时常这样想。

造浪艇还在行驶着,玉锦忽然听到耳边的水声有些异常,她回过头,水花飞溅的视野里,一个身影划着冲浪板快速地冲过来,一个漂亮的“S”型漂移,划到玉锦跟前,跟她的冲浪板平行着,伸手一捞,把玉锦稳稳拉上了板,玉锦回过来神的时候,冲浪板已经划出去了,那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玉锦,方脸庞,戴着墨镜,依稀露出两条浓眉,他看玉锦已经站在板上,很有平衡的样子,就竖起拇指比了个赞,快速地划走了。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她没想到自己还是假他人之手才完成了这件事,小燃欢天喜地地递过来浴巾,说:“我还给你拍了照呢!”

玉锦翻了翻照片,都是些死亡视角,加上自己的囧态,简直令人无法直视,最后一张,是她堪堪站在板上,背景里有一个遥远的比赞的男人。

“就留这一张吧,别的赶快删了。”她笑着说。

国庆假期很快过去,小燃回到学校,玉锦又成了一个人。下班之后闲得几乎发疯,寂寞像一支毒箭贯穿身体,可惜她不能刮骨疗毒。

于是她打开“海聊”,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许多问候。她一一滑过,直到看到了北塞西风的,她发过去一个表情,问:在海平生活得习惯吗?

过了一会儿她收到了回复。

北塞西风:还行。就是太热了,这两年才习惯这个温度。你呢?

玉锦:我还好,我怕冷,不怕热。

北塞西风:嗯,冷热总会习惯的,但有些方面说实话,很难习惯。

玉锦:比如?

北塞西风:比如我很奇怪他们为什么总爱穿拖鞋,明明上面穿得很整齐,脚上却挂着一双人字拖,满大街都是这样。

玉锦:对,北方人的拖鞋很少穿到外面的。

北塞西风:对啊。然后有一次我去做一项检查,需要排队,前面排的队好长,但没有人,全是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拖鞋,人都在旁边的树荫下光着脚聊天,打扑克。那个阵仗,真的没谁了。

玉锦忍不住好笑,她回复:我刚来的时候,也常常觉得莫名其妙。

北塞西风:哦?说说。

玉锦:我来的第一个月,发现马路上经常有一团一团的血渍,我还说这是汽车轧到了多少小动物呢,心里难过得不行,后来问了别人才知道,是人家当地人嚼槟榔吐出来的印渍。

北塞西风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对对,刚来的时候,我也发现了,这堪称地标。

玉锦喝了口水,又发:那你喜欢这个城市吗?

北塞西风:不太喜欢。

玉锦:为什么?

北塞西风:到这个地方讨生活的北方人,不是抱着很强的企图,就是有着想要忘掉的过去。太累了。

玉锦像是被人洞悉了什么秘密似的,她问:那你呢?你为什么来?

要养家要吃饭啊,同志。

所以你是?

企业派驻。

懂了。

在海平这座城市里,多的是国内大型企业派驻在H省的分部,利好政策让数百年前的流放之地一下子演变成为投资发展的新贵,各路热钱纷纷涌入,无论是国企还是私企,都笃信在这里可以掘上一桶新金。所以,城市里的北方人急遽增多,与H省的原住民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文化群。

曾经有一次,在大街上,玉锦看到一个北方小伙子在和原住民吵架,原住民骂对方:滚回你老家去,大陆仔!北方小伙子则回敬:老子是来搞建设的,H狗!

在某些地方,据说每年还会发生不同地域民众的摩擦混战,有北方不同省份之间的,有北方与原住民的,此为H省独有的文化现象。

像北塞西风这样,因为工作派驻来到H省的,在北方人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他们通常完成阶段性目标之后,就会回到北方,背井离乡工作的这几年,会为他们职业履历添上闪闪发光的一笔。当然,也是有牺牲的,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法陪伴家人。

玉锦:养家跑这么远,家里人乐意啊?

北塞西风:肯定不乐意啊,孩子还小。但是没办法,公司的安排,拗不过去。你呢,家里人一起来了吧?

玉锦略一犹豫,回复他:没有,家人在北方。

北塞西风:你一个女孩子自己来创业啊?

玉锦:这也没什么吧,什么年代了,哎,你不是歧视女性吧?

北塞西风:怎么会。我尊重每一位女性,对她们的独立精神更要点赞。

聊天对象并不避讳自己的家庭,甚至还透露出,是个非常恋家的人,这让玉锦瞬间觉得轻松。但她还是保留了一份防御,伪单身是个不错的选择。她讨厌那些心怀叵测的男人,讨厌试探与暧昧,讨厌油腻外表包裹下的赤裸裸的欲望,所以有个素未谋面却还能聊聊天的人,她觉得也不错,起码,不用见面,就没有伪装的必要,彼此反倒真诚些。就当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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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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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晚上玉锦闲来无事,时常会在“海聊”上逛一逛,三不五时地,也会跟其他打招呼的人聊上几句,但最后,“聊”下来的人,只有北塞西风一个。

因为她发现,北塞西风是一个有趣的人。玉锦翻看他在“海聊”上的消费评价时,数次莞尔。

比如说,他评价海平市某条公交线路车辆太少,载客过于拥挤,留言说:从来没有找到过座位,只能扶着扶手跳一路钢管舞。

评价某电器城:强烈推荐一楼的烘干机专卖,H省生活必备,不然北方人会觉得没有穿过干透的衣服,褥子上也说不定会长草。

评价某网红餐厅:饭菜很不错,环境干净,价位合适,但是服务员不怎么理人,还称呼我为“阿叔”,心情有些不好。

玉锦猜测,对方应该是个含蓄、幽默、爱家、细致的中年男人,年龄可能跟自己差不多,甚至还会比自己大一些,毕竟这评价有趣之余,还有些啰啰嗦嗦的。她据此在心里给他画了一幅像:微胖,发型是北方男人常见的寸头,被生活拖累出了一点点油腻感,有些疲惫,但人是和蔼可亲的,这让她多出了一些信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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