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开(10)

“……”

怒!

“哟呵,飞二哥,你千万不要这么瞪眼睛啊,会破坏您的玉树临风英俊无敌的形象啊!”

“……”

眼角瞄到朱总管偷偷笑皱的老脸皮,他呻吟一声:让他死了吧!

“飞二哥,您怎么不——”

“三弟,好了,让小飞下来吧,多大的人了,再这样胡闹成什么样子?”

淡淡的一声不是很认真……应该是没有一点认真姿态的……念叨,让他终于从悠晃的半空落了实地,腰间的麻穴随之一松,凝固在腰侧好久的可怜胳膊也终于可以自由垂下了。

……

看也不看那张依然笑眯眯的脸,其他的闲杂人等更是不在飞二爷他的注目范围之内,长袖一摔,飞二爷他惹不起躲还不行么!

“飞二哥!”长长的袖子被死皮赖脸地拽住,“我这不是同你闹着玩么?不要气,不要气我啊!”

“三爷,您说的什么话?”玉树临风的细白面皮很潇洒地笑一笑,手指轻弹,扫一扫长衫上的尘土,半眯的眼冷冷一瞥,被死皮赖脸地拽住的袖子立刻回归自由,“关飞不过是低三下四的底下人,能让堂堂的相国公子如此另眼款待,乃是十世修来的福气,怎敢生气?”

“飞二哥——”

“适才在府前踌躇许久,实乃关飞粗鄙,战战兢兢,深恐污了白玉庭地,哪里敢登相国之门?如今再亲眼得见三爷的金面,更是惶恐不安,关飞不敢再扰,就此告辞!”

冷冷地一笑,头也不回,他举步就走。

“飞二哥!我错了还不成么!我这就与你赔礼道歉!你就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我是因为太久没见飞二哥了,这不是高兴么?”

“哎哟,真是折杀关飞了!”冷眼看那青年忙不迭地躬身作揖,他还是冷冷一笑,绕过青年继续走他的路。

想看他出丑?想同他斗嘴皮子?嗤,惹怒了他,他才不管是不是以大欺小!

“飞二哥!”

“小飞,你就不要逗三弟了。”叹息似的声音轻轻传过来,似是无奈,又似是含着淡淡的笑,“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他就要娶妻的份上,就饶他这一回吧!”

“关飞是下了地狱的人,哪里有去见佛祖的幸运?”冷冷笑一声,他头也不回。

“即便是阿鼻地狱,不是还有一尊地藏王菩萨吗?”极是斯文尔雅的声音这次真的带上了淡淡的笑意,“好啦,不管看在谁的面上,你就饶三弟这一回吧!”

“是啊,飞二哥,你就饶了小弟吧!”

“关飞哪里敢同堂堂相国家的公子称兄道弟?实在不敢高攀!”话虽如此,他向来火气上来得快,消得却更快,热乎乎的胳膊圈上肩来,他甩了两甩,便随他去了。

“好了,招呼打过了,快进府去吧,小飞,父亲还等着你呢。”

梦里常常涌现的淡淡梅香从身侧飘过来,他僵了下,而后转身目不斜视地便往那朱红正门大踏步地走去。

“飞二哥,大哥好可怜。”偏偏黏在他肩上的讨厌鬼还不识相地戳他的痛处,“他虽然从来不说,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想念飞二哥想念得紧,这次知道你肯来帮我筹办婚事,他比我还高兴!飞——”

“你说够了没有?”一把扯下肩上的累赘,他哼一声,“大爷可是朝之重臣,国之栋梁,平日里为国为民还操劳不过来呢,哪里有时间想些有的没的?就算有时间,大爷也是堂堂天下闻名的少年相国、清白如玉的正吏名臣,还是不要同我这臭名远扬的国之蛀虫有丁点联系的好!”

“飞二哥!”

“我妄自菲薄?”他继续冷冷一笑,“你难道不知世事?兰花之馨,鲍鱼之臭,如何可以关联?大爷如何地不易才走到了如今的地步,你不要害了他!”

“大哥根本不在——”

“可这堂堂的相国府在乎!这天下子民在乎!这盛世天朝在乎!”眼,不知为了什么,一下酸涩得几乎不能视物,他咬牙,仰首望天,双手紧握成拳,在长长的衣袖内轻轻颤抖。

我,在乎。

……

那一年,她年满十九,从爹爹的坟前归来,脱下粗麻的孝衣,洗去三年的尘埃,满心欢喜地,要去迎回她那斯文尔雅的文哥,从另一个关家回来属于她之所有的这个关家。

可是,三年前风平浪静的朝堂,而今已被山雨欲来的紧张所取代,空虚的皇储之位,两宫的明争暗斗,朝堂上两派的针锋相对,臣子私下的尔虞我诈……剑拔弩张,朝臣惊颤,正式出仕的少年状元郎,陷于波深浪急的漩涡中央,不动则溺,动则倾覆!

形势险峻至极,她的文哥却温柔地朝她笑笑,要她静候些时日,等时局稍微缓和,他便立即身着红衫被她娶回家去!

可是,她岂是没心没肺之人?她岂会不懂得文哥处在了不得不的身份以及由此而必须负担起的责任?几乎从出生时便联系在一起的命运,早已互许了十数年的终身,岂是单单一个“静候”便可以的?

文哥,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我要助你实现真正的国士无双的梦想,我要助你实现胸怀天下的抱负,我要助你成为天下第一的正吏名臣!

我要给你幸福快乐,我要给你所有所有飞儿的一切!

于是,咬牙,她罄尽所有能力,罄尽所有家财,只为了,她的文哥。

国士无双的梦想,胸怀天下的抱负,天下第一的正吏名臣!

那双总是洁白如玉、总是稳稳握住她手教她写字作画的修长手掌,注定沾染不得一丝一点的尘埃。

所以,一切沾染尘埃的琐事,请让她来,偷偷地来。

为了助他,平日里哟哟呵呵从不知愁的白衣少年郎,明里暗里使尽手段,为他打探消息,为他拉拢一切可用之人。爹爹虽常夸她聪慧过人,深知为人处世,通晓世故之道,可她毕竟年少,平日里又被爹爹和文哥保护得太好,即便有着八面玲珑的手腕,却时常偷偷地想着想着便哭了出来,只这时,才知道平日里的文哥是如何的不易,一步一步行走得是如何的艰难。

可是,他们毕竟成功了啊,或者说,离成功,只那么一步之遥。

辛辛苦苦呕心沥血了多少时日,不眠不休流泪流血了几多春秋,他们,怎忍心一切轻易地付诸东流?不可以的啊,绝对的不可以!

……于是,那位与二皇子争锋的仁王殿下,忍痛割舍了他心爱的女人,而她的文哥,则咬牙舍弃了与她的誓言,冷冷的鹅毛大雪中,身着大红的新衫,手牵大红绣球,笑着拜过天地的,却不是她,不是她!

笑着答应要被她娶回家去的文哥,到头来,却娶了,别的女人。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不可以是我?

那红烛喜堂宾客盈门的一夜,她扑倒在冰天雪地之间,失魂落魄,嚎啕大哭,痛断肝肠。

宫墙河柳之下,羸羸弱弱的女子,静静望着她狼狈的模样,一声叹息。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不可以是,我!

她愕然抬头,渐大的雪花之中,她望见的,是一张模糊的女儿容颜。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不可以是,我?!

她呆呆地爬起来,呆呆地抹去满脸的泪,呆呆地走了过去。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不可以是,我。

手,犹疑地伸去出,再握得紧紧地收回来。

触手的冰冷,一直延续到她的心底。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不可以是,我?!

……恍恍惚惚地,穿起同样大红的新衫,扯起同样大红的绣球,咬牙,合起眼眸,她同样跨步走向铺天盖地的鲜红。

已成冰凌的心,空落落的,似乎原本曾经添得满满的一处地方被人偷偷掠了个一干二净,不知痛也不知冷,耳边的叹息、心底的失落,却只凑成了脸上的微笑,笑得开心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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